“那一战啊。”
本来不想说这些的陈懋,立刻就换了一个想法,道:“当时是第三次出征,于屈裂河破敌,还师时为武安侯的辎重断的后。”
说着,陈懋停顿了下,叹道:“让老弱兵力及辎重为饵,你们可知当时是如何?”
闻言,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因为朱见济他们知道,旧军队是如何让人甘愿为饵的,而且还是在还师的时候,那对于士兵而言,就是离活着回家只差一步。
非自愿情况下充当诱饵,是因为自己的软肋被人捏着。
军户的身家都在卫所,世袭制就是这点好,对于士兵的人身控制,可谓是巅峰。
而那些孤身一人的,那有为他们准备的岗位,那便是极度危险的夜不收。
陈懋并没有向孩子们隐瞒这一点,甚至是主动提起。
战争是残酷的,特别是还未有国家意识时期的战争,士兵多数只是为了钱粮,拼命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质量。
所谓的慈不掌兵便是如此,若是没有那些老弱兵力作饵,那鞑靼也不会直接上钩,陈懋更不会获赐龙衣玉带,自己的女儿也随之被封为丽妃。
“知道。”
朱见济直接开口,价值观不同,但朱见济并不会直接否定陈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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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教过他,人可以很简单的捏死虫子,但是,虫子就不曾消失过。
必要的时候可以消灭,但多数时候,要考虑共存。
朱见济的干脆让陈懋眼中增加了些许欣赏,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必然带着牺牲。”
陈懋话语平淡,带着一丝冷漠,将话题引到了闽地,道:“都说闽地乱于倭寇侵扰,可若单单是倭寇侵扰,那百姓应该更加同仇敌忾,可你们知道,为何明明起因于倭寇,最后却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买官卖官、苛捐杂税、官逼民反。”
其他人不好回答,但朱见济没有那个顾虑,直言道。
闻言,陈懋挑了挑眉,笑道:“不仅如此,还有侠武犯禁。”
“为何?”
武备学校对于战役的推演,并不涉及深层次的探讨,就算是朱见济,对闽地的详细情况也知之不详,只知其表。
“叶宗留,浙江庆元人,幼习武艺,立志刀劈人间不平事,枪打世上不平人,为处州府署皂隶,正统七年,凭皂隶之身和武艺,聚集大量流民,偷开坑穴,私煎银矿,并铸造兵器。”
陈懋缓缓说了起来。
过程其实并不复杂,只不过是一个书读不下去,就去学些功夫,然后交了些江湖好友,产生了一夜暴富的想法。
明初矿课很轻,朱元璋属于那种反对民间开矿的皇帝,但若是百姓要采矿,他也允许,就收些小税也就过了。
而到了永乐开海,大量贸易需要银矿、铜矿等这些能够作为货币的贵金属矿产,从而矿课开始加重。
这时民间开矿就已经不赚钱了,毕竟需要经过官府许可,就要交沉重的矿课。
当然,拥有开矿能力的都是什么人,就不需要多说。
正统时期,朱祁镇再下西洋失败,没有了永乐时期那样的收入,为了榨取更多白银,只能加紧盘剥矿工,对闽、浙、赣部分山区实行封锁,并派兵驻守,严禁私人开矿。
如此,叶宗留便从中看到了机会,就在这些地方劫杀豪富,开采各种矿产,利用一些小惠小利,立刻就变成了千人规模的武装势力。
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南方随处可见的打行。
把打行看作黑帮,而被黑帮欺负威胁的人,只能加入黑帮寻求庇护。
正统九年,官府终于开始行动,福建参议竺渊、兵马指挥佥事刘海率千余官兵清剿叶宗留,动用的不是正规军,而是兵马司的衙役。
结果便是竺渊被擒杀,刘海受了箭伤,官兵败退,而叶宗留随之名声大噪,其他地方的私矿纷纷有样学样了起来。
矿工起义,起谁的义?
在矿场中除了徭役就是刑徒,那可不是完完全全的农户。
所谓侠武犯禁就是如此,那些侠,就是打行,就如叶宗留说着什么刀劈人间不平事,枪打世上不平人,可所为之事就是为了暴富而开私矿。
听着陈懋所说,有些孩子就义愤填膺了起来,觉得那叶宗留太坏了。
“对付这些人,战术上,老朽也没什么好说的,说不定你们推演的时候会有比老朽更出色的战术。”
陈懋笑呵呵着说道:“倒是战略上,其实很简单,他们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只要招抚,大多数叛贼都会投降,那些不投降的,用西城市场的话说就是,价格没谈拢。”
边打边谈在战场上是很正常的事情,特别是对方根本没有丝毫信念,双方在本质上有着相同的目的。
战场不过是为了在谈判桌上增加筹码。
“所以,后来叛降无常,是因为我军失利,让叛贼觉得可以提价?”
徐永宁试探道。
“对。”
陈懋觉得眼前这些孩子比他那个时代的孩子还要聪明得多。
官府无辜吗?
不无辜。
叛乱的也不全是像叶宗留那样的货色,更多的是活不下去的百姓。
闽地光明正大的买官卖官,那些人用的都是百姓的血汗,一层层往上输送利益,最后成为了王振的几十座财库,还有皇帝的内帑。
正统元年,朱祁镇听信胡濙的建议,在还未有探明银矿储藏量的情况下,下令折征白银。
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死后,朱祁镇直接开启麓川战役,说是被王振怂恿,可又是乾纲独断,在瓦剌控制鞑靼统一了整个蒙古高原的前提下,开了南方战线。
仅仅这两点,就直接让朝廷的需求量大增,毫无回收方式的朝廷,只能不断去找银矿,挖银矿,征矿工,压榨矿工和百姓。
闽地本就被那些买官的官吏给压榨到了临界点,而这时,叶宗留这样的人,仅仅只需打着取消“冬牲”的旗号,就能拉拢大量的流民百姓。
总归就是一句话,如果不是真的活不下去,谁又愿意造反。
“但是,总归有心动之人,而最后,利用叛徒的引诱,叛军进攻延平,那有条小溪,叛军在溪南渡河,我军在溪北伏击,以铳炮齐发,叛军伤亡数百,溃退时,我军早已包抄掩击,最终斩了贼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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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懋摸着胡子,看向孩子们,问道:“你们推演时,可有用到叛徒?”
闻言,有的孩子点头,有的孩子摇头。
每个人的战术不一定都一样,战场瞬息万变,可没有固定的攻略可以通关,需要审时度势,分析当时的情况再做决定。
“跟老朽说说,你们是如何推演闽地之乱的。”
见状,陈懋对于武备学校的推演也好奇了起来,随口就问道。
孩子们也有表现欲,一下子就依次开始讲述学校中的推演战术。
陈懋在旁边越听越是心惊,因为眼前的孩子,都是在描述大明失利的战事,往往是带入那些战败的指挥官,在劣势下翻盘。
虽然只是推演,可陈懋时不时会提问,所问便是当时的实际情况,而徐永宁等人都能直接回答。
江山代有人才出,青出于蓝胜于蓝。
陈懋老怀甚慰,甚至都忘了招呼孩子们吃干果蜜饯。
一个早上,陈懋都在和孩子们聊闽地战事,等反应过来,已经是中午。
“父亲大人,是否用午膳。”
声音从厅堂门外传来,随后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一身锦帽貂裘,看着就十分金贵。
和这个年轻人比起来,朱见济都算是穿着俭朴了。
达官贵人一日三餐和百姓一日两餐的时间稍有不同,达官贵人吃的是中午餐,而百姓则是下午餐。
陈懋皱了皱眉,看向自己的儿子,这是他的三儿子陈晟,前两个都早逝,所以陈懋对于这儿子也十分疼爱,但是,就算再疼爱,那也要看场合。
现在,在场的可不仅仅是大皇子,还有各个国公子,若是没有自己的同意,那陈晟是不该出现的。
“哈哈哈,都聊得入神,忘了时辰了。”
陈懋大笑道:“诸位就在府中用餐,这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
本来想拒绝的朱见济,这么一听,顿时就把话给咽回去。
和朱见济一样的还有徐永宁他们,多是挠着头,他们出来可没有做好再外面吃的准备。
“家中长辈,老朽会让人告知。”
陈懋看出了孩子的情绪,直接补充说道:“这到本府,若是饿着回去,那别人怎么看我这老头子。”
“那,谢陈伯伯。”
朱见济听着陈懋都这么说了,再拒绝就是落别人脸面了,所以他起身朝着陈懋拱手。
“晟儿,还不快让厨舍准备一下,多炒些菜,今日为父开心,要多吃几碗。”
这些孩子和之前来的那些大人很不一样,不管是见识还是学识,已经超过了一些勋贵。
也难怪自己不在京城的时候,那么多勋贵要将子嗣往武备学校里送。
看着陈晟的背影,都已经双十年岁,只知勾栏听曲。
陈懋不需要自己儿子用这种方式来避免圣人猜疑,别人又不是傻子,装纨绔能骗过谁?
所以陈晟是真的不学无术, 身为老三,其实前两位兄长都很优秀,特别是大哥陈昭,洪熙年便被皇帝授予勋卫,奈何兄长早逝,按照继承顺序,就排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