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间遍种自由花(三)(1 / 2)

如果说至少在目前的人类文明来看,形容统治者为国家的“大脑”,这绝对是一件过于夸大的政治正确。——人无大脑会死,但(绝大部分)国家没了统治者就像是数学界没有了姬廉一样,他曾经在她实验室用笔算出了与正确答案相差十二个量级的误差,并且相当沾沾自喜。

但在这场与丧尸的战斗里,尽快且精准地如手术刀般除去敌方指挥官却是一件难得能字面意义上称呼其为“摘除大脑”的案例。

对面皇帝在坐奉朝的龙椅时饱受了贵族把权的痛苦,他在付出经年累月的努力后成功才将一部分权力收回皇室,堪堪坐稳了自己的位子。

也正因如此,当他从注定的死亡中再一次醒过来并发现自己很彻底有可能再次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时,他贪婪的、膨胀的野心便一发不可收拾,如同真正存在于身体中的的“大脑”一般,将判断与决定的权力沿着四通八达的神经从四肢收到了它的指掌之间。

这在带来绝对的高效之外,又带来另一个绝对的弊端,一旦他身死于对方手中,那么群龙无首的军队将一片涣散,整场战争的势头便无可挽回地走向了敌方之手。

“——那么,接下来我宣读加入这个计划的人选名单。”

红花在听命之余偷偷看向了这间小房间的其他人,不出她所料地接到邀请的成员几乎全部由奇异者——特别是在之前几周猎杀活死人表现中格外优秀的种子选手,堪称是精锐中的精锐——组成。

他们并没有被要求报名,也没有人曾经问过他们是否自愿。但在这样的亡国灭种之际,个人的意愿与意见其实已经不在上位者的考虑之中了,去还是不去,仅仅取决于其本人的能力。

——但恰好的是,无论是她,还是那些她认识的朋友,都不是会在这时候说“不”的软蛋。

宣读名单开始,红花挺起自己的胸脯,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其口中被宣读出后,她听到自己响亮地回了一声——“是!”。

*

“……沈兄,我们……这是在哪?”

颠簸的一次次震动硬生生地把他从昏迷中唤醒,睁开充满疲惫的眼皮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上无限的痛苦。

可是那些都比不上之后记忆回笼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处境的狼狈。

水滴落的声音不断地响起,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只能听出来似乎是水在把他晃起来的颠簸里摇晃着洒落瓷碗。

“哟?醒了。别问了,不是酒。”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另一个角落响起,带着让人讨厌的熟悉。“你从刺杀完被扔进这里后就一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跟个老王八似的,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

“……”一个愤怒的井字从刚苏醒的男人额头泵起。

他果断张口反驳,“不是吧你,我刚醒你就……哼,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被他父亲听到一定会责罚他无礼的话就这样从他嘴里吐了出来,他意识到后又摇了摇头,这时候也懒得去管什么文明用语之类的问题了。

现在他能不能活还是个未知数呢。

正当他忿忿不平时,角落里一个同样沙哑得不像样的声音响起:“林弟,喝了那碗水吧。”

人类所能饮下的食物在这支车队(或者军队)里很少,而他们若不是身份还算特殊早就该被这些怪物分食了。

他本来打算伙同朝廷官员一起掀起对王朝的叛乱,里应外合之下将暴君葬送于刀枪剑斧之下。他忿忿不平地想着,几乎要捏烂手里仅有的杯子——难道他不应该得到如此下场吗?

天时,地利,人和,当时他以为他拥有一切。

直到那场灾难降临。

它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让时局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一去不回头。

但即使在震惊之下,他仍然不负他闯下的赫赫威名,很快反应过来后任命了自己亲信嘱托他们在当地扎根后,就立刻带着自己刚找来的同伙(林家的兄弟)悄悄回到了自己根据地,准备秘密同他们汇合再调整自己的计划。

——结果在猝不及防下,竟然发现自己最信任的副手竟然已经成为了“活死人”。

接手组织的事已经成为了泡影,而那个从死亡中苏醒过来的人既是她又不是她。她原本具备的聪慧与才智在他急急忙忙的跋山涉水中逐渐在血肉里盛开,等到他能够站在她面前时,他几乎是用了生命的代价才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再能够被他信任。

他曾经的副手,组织唯一的二把手,与他一起建立起他们国度的人,已经彻底从她身上消弭殆尽。

“林弟,你问我,我们现在在哪。”

沉默的牢房里除了林御史急匆匆喝水的声音外,几乎就没有了别的响动。因此即使沈将军本人的喉舌几乎已经严重被摧毁,但那细若蚊呐的声音也依旧能够被在此场景中的另一个人知晓。

喝水的人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疲惫的声音继续响起,几乎带着一种狠厉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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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正在前往京郊的路上。”

*

九月,京郊。

刀光剑影的血肉混战早已结束,身披甲胄的军士纷纷倒毙血泊之中,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的血肉。丧尸们如同那渴血的秃鹫蚊蝇一般,拖着不断掉落肠胃的腹部也三三两两地趴在一起大快朵颐。

战场上,仍有在不断垂死挣扎之人,艰难地依靠着残肢断臂在尸体与血肉的缝隙里爬行,一片布满了狰狞血污的年轻面孔上,眼里痴痴地望着己方不断冲锋陷阵的阵地,隐隐透出绝望和希望交织的恐惧之色。

他,还有他们,的那些从嘴里发出的细弱、柔软的呻吟声,被那刚烈的、呼啸的劲风一吹,就吹得消散,和战场上发臭的血腥味一起被裹挟带走,然后遥遥飘去。

混战过后,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半空的硝烟和低垂的灰白云影混杂一处,将地上那片片闪着幽光的血泊映得斑驳昏黑。

一个布满血污的头颅从那昏黑的血泊里缓缓地抬起,双眼血红,却瞪得极大。他感觉到有丧尸发现了他的存活——这些怪物真是有只狗鼻子——垂死的眸底闪烁着狠厉的凶光,他向远空投去最后的一警,狠狠将那只落单了的丧尸头颅扭了下来。——他还记得,他的妻子、他的小女儿、他的小儿子,就是被这些怪物啃食的。

黑暗逐渐降临,在最后沉没于那比人间温暖十倍的水中时,他看见了那硝烟滚滚的长空下,猎猎飘舞的旌旗仍然高高地屹立,耸入云霄深处。

他们的旗帜仍旧在城门处飘扬,不曾有一点点损伤。

一具尸体倒下去,就有千千万万人站起来。就在这千千万万具垒起的尸体背后,敢死队在某一位奇异能力的掩护下,从千军万马处悄悄靠近敌方指挥官方位。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太久太久,久到从黑夜打到了血月升起,然后血月再次落下,持久的黑夜再次降临在了这片大地上。

一路飞奔而去,即使身段已经足够灵活,红花还是感觉自己脚底的鞋袜已经吸饱了人类的鲜血,而她根本不忍细想。

她不敢向后看去,她不能容忍自己一丝一毫的怯懦,即使那里坐镇着他们唯一的主君,他们开启这场战争的底气,他们最强大的主心骨;她强迫自己扭头看向身边,看向林,似乎想从她的伙伴那里汲取一些力量,然后能够一起去面对这场人间地狱。

但林此刻没有顾得上她的伙伴,她现在非常兴奋,兴奋到她脸上不自觉地挂着堪称狰狞的笑容,手上更是有些拿不稳她的剑。

剑在不住地颤抖,如同龙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