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墨珲坐在车里,闭上眼,靠在驾驶座上。
他打开电台,有点音乐做背景,可以不那么孤单。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了决心,给他母亲打了个电话。
母亲黄静接了电话问,“臭小子,什么事?”
叶墨珲道,“我打算求婚啊,跟你报告一下。”
黄静高兴道,“真的啊?小玫不会拒绝吧?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她嫁给你要吃苦头的。”
叶墨珲道,“我可是你儿子啊。”
黄静说,“我这人谈判的时候向来实在,优点缺点摆在明面上说清楚。”
叶墨珲道,“所以我也奇怪了,你是怎么做到总经理的,半点心眼子都没有。”
黄静道,“小混蛋,做人坦诚才是立身根本,就你那点心眼子,被人玩死了都还要对人感恩戴德呢。”
叶墨珲道,“是啊,害自家老头子喜提退休,我的确不孝,所以为了不当最不孝的,我决定求婚。”
黄静道,“滚蛋,结婚是大事,你得想清楚,要承担责任的,什么叫不当最不孝的?我和你爸已经习惯你不孝了,再来个女孩子受你戕害,那我可真就造了孽了。”
叶墨珲说,“生了我你已经造了孽了。”
黄静说,“所以我还是积点德吧,你要是不能对女孩子负责,不能下决心照顾小玫一辈子,你就不要求婚,放小玫自由,她是个好姑娘。”
叶墨珲突然想抽烟。
他在想,自己在别人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他真的这么不值得依靠吗?
所以祝玫才会犹豫,是吗?
可是手边没有烟。
最后,他只是取下了挂挡上摆着的一串手串,在手里盘着。
这是祝玫上次去崇华寺敲钟的时候,结束后在法物流通处请回来的。
他已经习惯了有她的生活。
可是,她呢?
他回想起上次,黎沐风来家里吃饭的情形。
他知道的,祝玫当年爱黎沐风爱得有多疯狂。
还有陈逢时。
还有她那个发小。
喜欢她的人很多,自己在这其中,只是家庭背景还算不错而已。
他这么普通。
他的确不知道,祝玫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其实,他一直不敢审视这段感情。
因为怕,又是一场海市蜃楼。
他一颗颗撵着佛珠。
黄静道,“儿子,老妈跟你说的是认真的,结婚是很严肃的事情,你没想好的话,我不希望你再一次踏入婚姻。跟盂兰结婚,你已经很儿戏了。”
叶墨珲忽然问,“妈,如果我当初和周慧颖结婚,是不是我爸就不用退了,他还能更进一步,我也不用来渤江,也就不会出那么多事了,叶家还有长长久久的富贵,一代又一代,是吗?”
黄静一窒,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在想什么?”
叶墨珲勾了勾嘴角道,“难道不是吗?我这么不成器,没出息,能为家里贡献的只有婚姻了。”
黄静道,“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飞过来撕了你的嘴!”
叶墨珲问,“你们有我这么不成器的儿子——”
黄静生气打断道,“闭嘴,你是要把你老娘气出毛病来才满意是吗?”
叶墨珲不语。
黄静想了半天说,“你等着。”
说完,就挂了电话。
叶墨珲懵。
难道老母亲真的要现在打飞的过来揍他一顿?
他拨了回去,忙音。
他明白了,老母亲是在给他老父亲打电话。
也是,狂风暴雨终要来。
他安静地听着电台里的歌:
空中楼阁青云中
谁不追逐寻梦
浮名一朝转眼无踪
留不住
日头缓缓移动。
路人享受春光。
而他坐在车里,等着一通不想接通,又不得不接通的电话。
他回忆起小时候,他爸因为他参与欺负同学,把他毒打了一顿,扔去了祝玫家的经过。
也在得知他暗恋柳梅儿之后,严正警告他,不许因为自己的身份就去骚扰柳梅儿。
如果柳梅儿愿意,他可以同她在一起,但如果他胆敢强迫,他一定打断他的腿。
但也曾有过,他父亲从国外出差回来,落地机场之后,赶着送他去尼若尔的时刻。
有他这样的儿子,他爸应该也很为难吧。
叶墨珲自嘲一笑。
十多分钟之后,父亲叶煦铤的电话来了。
他看着那个来电显示的三个字,终于按下了接听。
叶煦铤的声音依然低沉,带着威严的口吻,问,“听到什么了?”
叶墨珲故作轻松道,“没什么,恭喜你退休了,是等着当爷爷吗?”
叶煦铤道,“我的态度和你妈一样,婚姻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如果你没想好,就不要胡来。”
叶墨珲没有回答。
叶煦铤道,“至于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墨珲说,“我又没管,你那么激动干嘛?”
叶煦铤道,“那你给你妈打电话,说要跟周慧颖结婚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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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么,他老妈真是卖儿子卖得非常彻底。
他说,“我只是假设。”
叶煦铤道,“这种假设有意思吗?”
叶墨珲说,“是没意思,就算你假设没生过我,我还是这么大了。”
叶煦铤没有说话。
叶墨珲就是有气他爸的本事。
父子俩之间,一贯的剑拔弩张。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粗重的喘气声。
在工作中,一贯沉稳,维持着领导体面的叶煦铤,面对自己儿子,就必须要通过深呼吸一类的方式,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叶墨珲想,他和他爸上辈子一定有仇。
叶煦铤说,“不要带任何个人情绪,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
一贯命令的口吻。
叶墨珲还是没有忍住,说了句,“在外人看来,这不过就是你们上层的权力斗争罢了。”
叶煦铤道,“既然你这么想,不如别干了。”
叶墨珲看着显示屏上显示的叶煦铤三个字,说,“我也想不干了。”
叶煦铤说,“那你自己打辞职报告吧,公告和家里解除关系,从此以后,你的人生和叶家无关,我就当白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
叶墨珲抿着唇,没有回答。
叶煦铤又再度深深吸了口气,说,“随便你怎么样吧。”
叶墨珲突然问,“你退下来以后,去哪里?”
叶煦铤道,“回去陪你爷爷。”
叶墨珲说了句知道了,父子二人再无话可说。
叶墨珲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等五一,我回京城。”
叶煦铤说了句,“不必回去,在渤江好好工作。”
叶墨珲应了一声,说,“挂了。”
看着电话挂断,他忽然想起那年被送去祝玫家的情形。
他被他爷爷的警卫员塞进车里,送去祝玫家,一路因为晕车吐得昏天黑地。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月,能够回家那天,本以为进门会是一顿训斥,可结果,到家的时候,有柔黄的灯光,干净的床铺,他爸妈早就等在家里,见他平安回家,仿佛还松了口气。
他揉了揉鼻子。
本打算问彭蔸依案件办理情况的,如今看来,不必再问了。
叶墨珲自诩看透世事,但他忽然明白,曾经的看清,是俯瞰众生的自以为是。
当自己被权力践踏的时候, 不甘和愤恨,如此真实。
看别人在台上演戏,起起落落,自然无波无澜。
可是当自己的这出戏落幕的时候,却如此难以平静。
他不知道这种愤懑该和谁说。
他甚至不想告诉祝玫,他怕祝玫耻笑他。
也怕祝玫因为这场变故,打起退堂鼓。
他知道,他们之间,只是一段因缘际会的缘分。
人情从来薄如纸,他不敢奢望什么情深。
或者说,其实害怕自己不如祝玫所想,让她失望。
他扯了扯嘴角,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怯懦。
开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