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园要举办蠹书雅会的消息,顷刻间传遍整个京城。
接到请帖的书局、书肆、书铺、刻坊,皆以此为噱头,推出了蠹书书单,有些大书局甚至提前举行蠹书会,在自家门前摆案晒书。
为吸引客人,他们还架台举行诗文会,拔得头筹者,将得到参加柳园蠹书雅会的随行名额,因此引得文人士子们趋之若鹜。
胥姜凑不上这个热闹,一来是她书肆地处偏僻,来去多有不便。二来她没那么多银钱,铺那么大排场。
虽凑不上热闹,可她也没闲着。
昨夜一个闷雷将她惊醒,她这才惊觉多雨之季已至,便去请许三找人来疏通书肆四围的暗沟,并去东市买了石粉和硫磺粉洒在暗沟四周和后院围墙之下。
一来可以吸潮除虫,二来可以减除臭气。
撒完石粉和硫磺之后,她又以浓艾熏沟、熏肆、熏后院,连犟驴的驴棚也没放过,直将它熏得打响鼻。
这是胥渊留下的法子。
蠹书,晒是一部分,要从根源上防治,还是要自房屋、住宅着手,如此既能保书不被腐蛀,还能保人安康。
汪掌柜见她忙得热火朝天,也来帮忙,顺道也让掏沟的工匠,将自家的暗沟也一并掏了。
他卖的粮食同样金贵,受不得潮、更受不得虫,且家中还有孩子,熏上一熏,还能防治蛇虫鼠蚁,避免人畜染上病疫。
两家熏得烟雾阵阵,引得四邻也来观瞧,这一瞧,回家也忙上了。
那掏沟的匠人本想着只来做一单买卖,却不想在槐柳巷徘徊了七八日,直累的手脚发软,才被放行。
胥姜把前肆后院连熏了三日,三日后大清扫,扫出不少蠹虫残尸,看得她直起鸡皮疙瘩。
将书肆彻底清整后,她才慢慢悠悠地将书、画、印章、清玩小物给逐一清理出来,找历书看了个好日子,同梁墨在门前、后院都支起案板,慢慢翻晒、修理。
借着蠹书的风,一些老主顾也断断续续上门来买了些书画,计善和邓阅川甚至还替她晒起了书,补起了画,在书肆一待便是一整天。
胥姜自是少不了一番茶酒招待。
除此外,她将免费借阅的架子也搬了出来,另支了两张空案,摆上矮凳,引来不少街坊过来度闲。
如此来来去去,书肆里倒没断过人。
与此同时,朝堂被一道圣旨炸开了锅。
圣人以先皇托梦广纳贤德为由,将在野遗贤林噙年恢复状元之身,并钦点为国子监司业,兼左谏议大夫。
这道圣旨一下,好比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对与弹劾的奏折,犹如雪花飘到了圣人御案上。
同时,一些支持的声音也随之渐起,尤其是林噙年这些年教出的学生和与他同年登科的大臣们,也纷纷上奏,称圣人此乃明智之举。
两边顿时吵得不可开交,自奏折里吵到朝堂上,圣人恐伤龙耳,这几日上朝都在耳朵里偷偷塞了棉花。
这么一吵,便吵到了天家三年一次的祫祭,圣人祭祀于太祖庙,声泪俱下地敬告祖先,已顺应其托付,重拾野贤,将此事拍板定案。
授命下达那日,东方金鳞乍现,层层铺到皇城上空,太史局称:大吉。
隔天,林噙年着朝服入金殿,在满朝文武、新旧官员或期待、或愤恨的目光中,笔直走到圣人面前,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谢恩。
圣人也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客气请他起来,又说了许多期许之言,才请他入列。
他一入列,四周大臣皆不动声色地远离半步。
面对此排挤之举,林噙年却视若无睹,只庄重地聆听圣训。
前些日子为他吵翻天地朝臣们也一时无话,毕竟背后说人容易,当面犯颜为难。而经历过当年那场论战的老臣,领略过林噙年的锋口利舌,谁也不想当这出头鸟。
真是难得清净地开场朝会。
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悄悄抠出耳朵里的棉花,塞久了耳朵也疼。
内侍官呼道:“退朝——”
林噙年被钦点兼任国子监司业与左谏议大夫一事,成为京城新闻后,南山书塾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踏破了,扰得学生们也无法好好上课。
好在书塾上课的时辰早,学生们也有纪律,曾追等每日学生到齐后,便锁门谢客,等到散学后再开门将学生们放回去。
有些人吃了几次闭门羹,便识趣儿不来了,而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地人,从早守到晚,直等到林噙年为止。
对于这些人,林噙年则一一见了,他们带来的礼也一一收了,而收礼后不久,他在朝堂上便遭遇御史台的弹劾,说他利用官职之便,收受贿赂。
吏部、户部附和声最高。
好不容易平静的朝廷又吵了起来,圣人痛苦地揉了揉额头。
正吵得火热,大理寺卿却站出来,呈上一张名录,上头将贿赂之人、所贿赂之财物、财物去向等,一一列明。
大理寺卿道:“启奏陛下,此名录为林大人所出,其中所有财物,已交由大理寺暂为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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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又呈上一张状纸,状纸亦为林噙年所写,其状告名录上之人,以钱财贿赂官员,违反律制,败坏朝廷风气,请求大理寺严查。
状纸与名录一递,朝堂顿时寂然无声。
大理寺卿继续奏道:“接到状纸后,大理寺立即对行贿之人进行调查,昨日又将其悉数传唤到大理寺,进行连夜审问,总算赶在上朝前,审出这一折名录来。”
说罢,他又呈上一封折子。
圣人盯着他青黑的面皮看了几眼,抚慰道:“爱卿劳苦了。”
大理寺卿干笑两声,随后暗暗瞪了身后的楼云春一眼。昨夜被他守犯人似的守着审人,熬一个大夜,差点没除脱他一条老命,真不知道这大理寺到底谁是老大。
楼云春垂着头,只当没看见。
圣人从内侍手中接过折子,打开认真看了起来,随后对着折子上的名录,伸长脖子对着座下的朝臣分辨。
分辨完后,对大理寺卿问道:“这名录上所记载的官员,与这行贿一事有何关联?”
大理寺卿回道:“回陛下,这些官员便是那行贿之人的幕后指使。”
朝堂上,官员们的脸顿时跟上了颜料似的,那叫一个缤纷多彩。
林噙年出列,开启了他重回官场的第一奏。
“启奏陛下,本朝律例,受财不枉法者,当笞九十,行贿者同罚。”
受财不枉法,是指行贿后,官员并未作出违背律例之举,或是未来得及作出违背律例之举,依律应当鞭笞九十,行贿者同样鞭笞九十。
“另外,本朝律例虽并对指使行贿者立罚,可依臣之见,指使行贿之人若为官吏,便是知法犯法,应当严惩。”林噙年古井无波的眼神扫过方才叫嚣着要严惩他收受贿赂的官员,继续说道:“方才众位大人言辞凿凿,奏请陛下严惩借职务之便收受贿赂之举,想来也不会反对臣之提议。”
方才叫嚣的朝臣们,皆一片寂寂,谁都不敢再言语。
天知道那折子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好一招将计就计!
圣人心头乐开花,面上却一片严肃。
他清了清嗓子,“林司业所言极是,行贿者当笞九十,指使行贿者知法犯法,应当罚得更重。”随后思忖片刻,问道:“那便除与行贿者同笞九十外,再罚三个月的俸禄,众卿觉得如何?”
众臣应道:“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