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纸坊,春学与科考在即,来买纸的人不少。有书局、书铺的,有书塾、私塾的,也有书香人家、待考士子等。
胥姜见坊主正忙,也没催促,只在一旁耐心地等。不想有两人自门口进来,横冲直撞地推开正在买纸的几位客人,走到坊主面前,趾高气昂地道:“把你们新制的草花纸拿出来瞧瞧。”
说话那人胥姜认识,正是曾与冯杪一起来过书肆的周槐,与他同行之人穿着继圣书局的袍服,却不是那位吴管事。
坊主不认得周槐,但认得继圣书局的人,便没好驳周槐的脸子,仍笑道:“这位公子可否稍等片刻?这两位客人马上选好,结算后便给你看。”
那周槐将选纸那两位客人打量一番,见其衣着清寒,面上闪过一丝轻视,随后扬起下巴对坊主道:“我说坊主你与咱们继圣书局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怎分不清好赖?这有桩大买卖你不上赶着,去顾这些个穷酸士子,也忒没眼色了。”
那两位被指‘穷酸士子’的客人,脸色顿变,一人气不过正要理论,却被另一人拉住了。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先选吧。”
那名士子只好不甘心地往旁边一站,将位置让给了周槐,周槐哼笑一声,冲坊主道:“瞧见了,这两个是有眼色的。”
坊主朝那两名士子赔了个笑,转向周槐时,满身的和气收敛了些,淡淡道:“既然二位公子礼让,那公子便先选吧。”
说完,转身抱出几刀草花纸给周槐选看。
周槐只随手翻了翻,便不看了,倒是跟他一起来那位看得仔细,随后对坊主问道:“这草花纸你们纸坊出了多少?多少钱一刀?”
坊主道:“每种花样各出一百刀,共五种,每刀六百钱。”
年后纸价上涨,比卖给胥姜的梅花纸多出一百文,不过于市价来讲,也不算贵。
周槐那随从听了报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倒是周槐怪叫道:“六百文一刀,怎么不去抢?”
坊主的脸色微微一僵,随后说道:“市价如此,若公子觉得价贵,可多比对几家。”
“上哪儿对比去?这纸就你家有,偏咱们东家又瞧上了。”周槐眉毛一吊,说道:“该不会仗着只有你家有,又见咱们书局业大,故意抬价吧?”
“公子说笑,本坊向来每种纸只定一个价,不分对象,一视同仁,公子若不信可问吴管事,他常年与我接洽,最是清楚。”
那周槐却是摆摆手,不耐烦道:“如今书局采买这桩差事,已交给我来办,我不管你们之前如何接洽,行的什么规矩,往后在我跟前统统不作数。”说完又道:“我也不同你废话,便直说了,你这草花纸咱们继圣书局全包,往后也只供咱们一家,只是六百文太贵,得折价。”
在场众人心道:行事好生无礼霸道!
买断独供不加价便罢了,还得折价,此人若不是对行市半点不通,便是意图仗势欺人,又或者二者兼具。
“那公子认为该折多少?”坊主脸色已经冷下来了。
周槐却跟没瞧见似的,折价道:“四百文一刀。”
他一报价,不光是坊主变了脸色,连他身旁的随从也吃了一惊,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周槐却瞪了他一眼。
坊主将纸收了起来,面无表情道:“公子这笔买卖,本坊做不了,还请去别家吧。”
周槐闻言要发作,却被随从拉住了,劝道:“坊主莫急,咱们公子刚接手这采买差事,不清楚行市,这价格咱们可以再商量。”
坊主冷道:“你们公子不清楚行市,你应当是清楚的,这新品草花纸,若一家买断独供,不说四百文,六百文也拿不下。贵局若诚心实意想促成这桩买卖,看在以往买卖的份上,我可以照旧按每刀六百文的价供给你们,但若再想折价,便再没什么好说的,另寻别家吧。”
“这……”随从看了眼周槐,低声劝道:“周管事,坊主所言非虚,这个价已是最低市价,不如就这么定吧。”
周槐却有些下不来面子,脸一丧,斥道:“定什么定?这事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随后又转向坊主威胁道:“四百文,一文不加,我也不找别家就找你,不答应?可以,那今后其它书局的买卖也别想做了。”
先前被挤到一旁的士子看不下去了,“做买卖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即便你们继圣书局势大,也不能仗势欺人吧。”
周槐扫了他一眼,讥讽道:“你算那根葱,也配管老子的闲事?”
那士子脸涨得通红,还要理论,却被同伴拦住,将他往外头拉去了。
“什么东西。”周槐啐了一口,转脸继续对坊主道:“此事就照我说的办,赶紧写契书,画押了事,我可忙着呢。”
这坊主向来和气,此时却被气得脸色铁青,却仍旧压着怒火客气道:“这笔买卖本坊做不了,二位请吧。”
周槐一拍桌子,逞威道:“别不识抬举,这桩买卖若是成不了,那你这纸坊也别做买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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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白被人威胁,什么和气生财等训诫都抛之脑后了,坊主厉声道:“莫要欺人太甚。”
周槐明目张胆耍其无赖,“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做了这桩买卖,要么什么买卖都别做了。”
坊里众人面上皆露不忿,却也无人敢插手。
胥姜心想:原先那吴管事几次找茬,坊主都出面相帮,如今他有难处,自己又怎好坐视不理?
“这不是周槐公子嘛。”胥姜出声叫住周槐,抬脚朝几人走去。
那坊主一见她,先是一惊,然后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插手。
胥姜却对他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周槐闻声回头一见她,先是一愣,随后想起那日在她书肆丢了人,神色有些不自在。
可再一看她比上次瞧着更为倩丽,顿时又生出几分色心来,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后,笑应道:“这不是胥娘子么,你也来买纸?”
“对呀,买纸。”胥姜也学着他,拿眼睛将他从头到脚刮了一遍,末了问道:“方才听了一耳朵,如今是周公子在替继圣书局做采办?”
周槐被她眼里的蔑视刺痛,色心去了大半,皱眉道:“是又如何?”
胥姜摇头,惋惜道:“这京城第一书局终究是没落了。”
“什么意思?”
“让一个外行来做采办,一来又死命压价,难道不是穷得连纸都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