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小宴,胥姜的食单只有四道菜。一道清拌茵陈,一道茵陈饼,一道茵陈炒蛋,和一道茵陈粥。
炉子上的粥在砂锅里翻滚,院里传来利落的劈柴声。胥姜秀面含笑,将清洗好茵陈切碎倒入粥里,搅拌之后,以少许清油固青,再加入少许盐调味,一锅茵陈粥便成了。
茵陈饼则是将切碎的茵陈,加入鸡蛋、盐、葱花拌匀,随后加入面粉与水搅拌成面羹,烙成薄饼即可。
茵陈炒蛋、清拌茵陈做法简单,前者将茵陈碎与鸡蛋搅拌,以猪油混炒。后者将茵陈焯水,加清油、茱萸油、葱姜蒜沫拌之即食。
此四道菜,求鲜不求精,粗犷方得真味。
菜制齐后,胥姜另分盛一份装盒,待楼云春回楼宅时,带回去给楼敬与楼夫人,聊表谢意。
胥姜摆好饭去叫楼云春,却见院子里堆的木柴已被他劈光,正齐齐整整地往房檐下摞成一排。
她看了半晌,才喊道:“照月,过来吃饭。”
楼云春回身冲他一笑,“就来。”
炉火微微,酒香渺渺,一桌开春小宴,一壶农家米酒,驱散冬日最后的阴寒,将人载入暖春。
胥姜算了算日子,离立春还有两日,这桌开春小宴,恰合时宜。
“劈那么多柴,累着了吧。”她分盏给楼云春满上米酒,“先喝一盏消消乏。”
楼云春端起酒盏,手微微发颤,胥姜见了接过酒盏,喂给他喝,一边喂一边叹气,“柴够烧便好,劈那么多做什么,伤了力,明日肩膀该疼了。”
一盏酒被楼云春磨磨蹭蹭地喝完,最后抿了抿唇,有些意犹未尽。
胥姜干脆给他将筷子换成了勺,怕他夹不住菜。
“想先吃哪道?”
“饼。”胥姜给他布菜,楼云春尝了一口,抬头道:“你也吃。”
胥姜微笑,“好。”
待满桌鲜香被二人一筷一勺的分食干净,夜已深沉。
科考将至,楼敬要辅理科考事宜,楼云春少不了要帮忙,也不好久留。
收整好碗筷后,楼云春去解马,胥姜提着食盒跟在后头,将他送至院外。
楼云春踩镫上马后,胥姜把食盒递给楼云春,嘱咐道:“替我给楼先生和夫人告声安好。”
“嗯。”楼云春接过食盒,却迟迟不走。
“怎么了?”
“有东西想给你。”
“什么?”
“手伸过来。”
胥姜抬头,乖乖伸出手,楼云春握住,顺势将人拉过去,俯身在那软唇上碰了碰。
“走了。”
含笑的声音消散在夜风中,待胥姜回神,只来得及捉到檐角风灯下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唇上火热,面上滚烫,最后捂脸,悄悄合上了房门,生怕将夜色也羞着了。
楼云春回府,府门却久叩不开,小厮在门内为难道:“少爷,并非我不想给你开门,而是老爷有吩咐,让你今夜在外头思过。”
思过?楼云春沉默片刻,叩门道:“你替我将一样东西递给他,再来回话。”
“什么东西?”小厮将门启开一道逢偷瞄,却见一只食盒凑到了眼前。他看清食盒上熟悉的纹样,连忙开门接过,“少爷你等着,我这就给老爷送去。”
小厮接过食盒,又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楼云春站在门外等,没过多久,门内传来小厮轻快的脚步声。
“少爷,老爷让你去书房等他,说是让你过会儿帮忙整理卷宗。”小厮拉开门,却见自家少爷魂儿飘在半空中,兀自发呆,“少爷?”
楼云春这才回神,抬脚跨进门,“知道了。”
楼宅内院,暖房里,楼敬盛了一碗茵陈粥,笑眯眯地递给楼夫人,“夫人,尝尝这头茬茵陈鲜不鲜。”
楼夫人接过,先小心尝了一口,随后一勺接一勺将整碗粥都吃完了。
“如何?”
她点点头,“好吃。”
楼敬又夹了块饼给她,“再尝尝这饼,瞧着也香。”
楼夫人吃了一小块便吃不下了,“饱了,你吃吧。”她胃口不大,又已经用过晚膳了,方才那碗粥下肚,便有些发撑,再吃怕夜里睡不踏实。
见她真用不下了,楼敬这才给自己添了碗粥,慢慢悠悠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赞道:“胥娘子的手艺真没话说,简单小食,也能做得有滋有味。”
说起胥姜,楼夫人脸上浮起几分柔和,“她手艺一向很好。”
每逢节气胥姜送来的节礼,只要是吃食,都很和她与楼敬的胃口,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
想着自家逆子时常去蹭饭,楼敬心头不禁酸溜溜,这臭小子比他有口福。同时又觉得欣慰,这孤鹜终于动了凡心,知道找伴儿筑巢了。
楼敬叹道:“也幸得是她,若不然咱们家这小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楼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内疚,这个儿子太像她,她因家中变故自幼被养在观里,修成了一副冷淡心肠,若非遇上楼敬,这一生也是留伴青灯,于观中孤老。
与楼敬成婚后,得了这个儿子,却又不知该如何亲近、教养,加之楼敬当时又忙于仕途,难以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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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两人都察觉不对时,楼云春已心如瑟瑟,既坚且硬,即便是骨血至亲,也难以真正融入。
这倒不是说楼云春对父母疏远、冷漠,恰恰相反,他对父母十分恭顺,也十分听话,从不忤逆,也不闯祸。就是瞧着跟三清真人前奉的泥胎童子似的,毫无人味儿。
且他随着年岁增长,越有离俗之相,楼敬找不少高人解过,却收效甚微,夫妇二人只能干着急。
后来楼云春科举高中,其高中后举止却更令夫妇二人惊心。
试问,哪个士子金榜题名后,不露得意之色?他楼敬自认淡泊名利,可在当年登榜后,也按捺不住狂喜,与人达旦畅饮,高谈志向。可楼云春却跟无事人似的,将其视作寻常,不露半分喜色。
楼敬当时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随后与几位好友商议,寻了一个歪主意,那便是给楼云春说亲。
说不定成亲后有了夫人和孩子,自然就开窍了。
说来,当时的新科探花郎,还未成为令人望而生畏的活阎王,加之人又俊俏,倒是不愁销路。
楼敬满怀希冀地带他相看了几场,却不想被楼云春扔下一道惊雷,砸得两眼发黑。
楼云春说他已心归大道,不想成婚,待侍奉夫妇二人百年归老,便遁世修行,所以不想徒留牵挂,也不想白白误人一生。
这是楼云春第一次违逆他的安排,却让他高兴不起来,这意味着他不是随口胡诌,而是真这么打算的。
自那以后,楼敬便息了与他说亲的心思,虽仍不时有人上门说亲,可当楼云春闯出‘名声’后,便彻底绝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