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审到半夜,将招册交给顾正臣,言道:“先生,这些足够送走永嘉侯了吧?”
顾正臣接过招册翻看了一番,交给林白帆:“让人抄写出一份出来,天亮之后差人丢到永嘉侯府里面去,附带一句:请罪离地,不受罪责。”
林白帆带了招册便匆匆离开。
所谓“请罪离地,不受罪责”,说的是地方公侯、将官等,无诏无旨无令不得擅自入京,你散个步,出个门神马的,不能往京师去,否则皇帝怎么想,你一个带兵的大将偷偷跑过来,和谁在一起又是吃饭,又是叙旧,称兄道弟,这是想干嘛?
所以,不管是神马身份,没事就待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有事你写文书说事,只要不是必须赴京的,允许赴京的,不要出辖区……
但是,有一个例外情况。
那就是请罪。
我这不是去京师旅游,串门,喝酒去了,我是罪人之身前来请罪,皇帝你看看,我错了,跑过来找你认错来了,你揍我一顿吧。
公开地请罪赴京,这种事是不违背朝廷规矩,不需要给皇帝打招呼,可以直接出门。
顾正臣看着疲惫又义愤填膺的朱棡,问道:“有什么感悟?”
朱棡看着门外的大雨,咬牙道:“先生,永嘉侯食禄一千五百石,获赐铁券,子孙世袭!这是何等殊荣,为何他还如此贪虐、不法?弟子想不明白,人为了一己之私,当真可以置无数人生死于不顾吗?”
顾正臣看着眼前的朱棡,他与历史中的晋王当真不一样了。
历史中,朱棡是个残暴的恶魔,不仅弄死过不少人,而且手段十分残酷,甚至连车裂这种五马分尸的手段都用上了。当然,他的残暴与他就藩有很大关系。
以前不是在金陵就是在凤阳,无论在哪,只有尊贵的身份,并没有实际的权力。
可就藩太原之后,他便有了兵权,而且还成为了当地任何人都不敢反抗的存在,没有限制的权力,也没有朱元璋盯着,知道自己想弄死谁就可以弄死谁还不需要负任何责任,所以只要心理有些变态,那就很容易残暴无度。朱棡是一个,朱樉是一个,后来的齐王朱榑也是一个……
但现如今的朱棡,因为在京师的缘故,更因为在格物学院的缘故,他的性情,对世界的认知,对百姓的感知,都被影响了,也反省过自己凤阳时不干人事的过错。
现在,他开始重人命了。
好事。
顾正臣抬手,指了指门外的雨,轻声道:“暗夜之中,风雨之下,你看不到远处是什么。在我看来,金陵城之外,基本就是如此。不走出去,不去瞧瞧,不听听百姓的声音、哀嚎,只躲在房间里不经风雨,不与民同呼吸、共命运,这江山即便是病入膏肓了,外面泛滥成灾了,房间里的人只要埋头享乐,根本不介意,甚至是想不起介意外面的世界……”
朱棡仔细听着顾正臣教导,问道:“可父皇总不能离京到处看看吧,若官员蒙蔽,御史不察,欺上瞒下,那该如何是好?”
顾正臣抬手打了个响指:“先生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有一个粗糙的想法,你听听看,若是咱们大明设一个机构,专门负责受理百姓信访之事……”
朱棡听着,没了半点睡意。
顾正臣讲了许多,最后说了句:“这就是你接下来的课业,如何解决百姓之声可以让更高衙署听到,更高官员听到,甚至是朝廷、陛下听到。”
朱棡有些为难:“可弟子明日去坐镇布政使司……”
顾正臣穿上蓑衣:“你又不会一直坐在那里,你露了面,许多事就好办多了,我想韩宜可很快就会上任知府,到时你将状纸交给他,事情不就结了,韩宜可这些年来打下的品性还是可信的。”
朱棡拱手,送顾正臣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