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腿一屈,膝盖骨与花岗岩做成的石板地面“砰”地一声撞在一起,也不叫疼,腰板挺得笔直。
廿三问向十七道人:“师叔,你刚才说的‘天子血脉以继’是谁?夏帝国亡国,帝国皇宫被血洗,当年夏庸帝的子嗣不是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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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
十七道人沉声道:“崤山外,谁都可以称他一声夏庸帝。但是在这崤山里、主殿内,你给我闭嘴。”
廿三还要再说什么,被十七道人瞪了两眼。
他赶紧收起心神,舌抵上腭,屏息凝神,抵挡来自十七道人的施压。
眼前香灰已燃过一截,“啪嗒”一声掉在香炉里边儿。
廿三感觉周身压力已撤,这才松一口气,“师叔,夏帝国就是在那人手中亡的,他不登基夏帝国就不会亡,指不定我师父也不用死”。
临了,还弱弱加一句,“这样,就不是师叔你教我,我也不会被罚”。
十七道人微眯了眸子,“子不言父,生不言亡,臣不下君,你下山学的那些好学问,是要忘我崤山的本吗!”
廿三颔首:“廿三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十七道人挥手间,廿三挎着的褡裢打开,小道士低呼一声,“别”。
不想褡裢里边儿的东西凌空而起,半空中飘荡着十几本书,十七道人将这些书一字排开,廿三别过脸去,不忍直视。
十七道人略动手指,边看边道:“《渊海子平》,上次淘了几本入门的,这次怎么还是入门的?”
廿三心虚道:“上次不是被您老人家给收缴了吗。”
“嗯?”十七道人沉声有疑,廿三自觉闭上口不再多言。
只听得道人继续道:“《梅花易数》,难不成崤山上的梅花不够你摘的?”
“《三命通会》,买成五钱银子,不知道学了别人能不能给够十两卦银?”
廿三嘿嘿一笑,“学海之道,不问出身,万一灵着呢。”
十七道人也不再看余下的,抬手间,将所有书籍通篇烧毁。
廿三泄气道:“师叔,您倒是给我留几本啊……”
他师叔没有说话,缄默许久。
“廿三,庆俸观人人都会推算命辰,你是我崤山一脉最有可能与稷下学宫和雪关城争锋的弟子,不让你学推命之数,你可怨我?”
廿三散盘而坐,揉着双膝,点头若有所思。
“师叔不欲让我和旁人争锋,我不怨。”
话虽这么说,他却在心底腹诽,师叔您可是庆俸观观主,中洲绝顶,怨了还不得被人一口一个唾沫淹死。
“如果我要你下山争锋呢?”十七道人反问。
廿三很是乖巧,点点头,“嗯,那就听师叔的,下山争锋。”
“你如今倒是乖巧,那让你不学推命之术,你怎么不听我的?”十七道人皱着眉头。
廿三正在伸懒腰,听十七道人这么问,停下来面上正经。
“修习道法也好,下山争锋也好,这些事只沾我个人因果,但是推命之术不行。”
那沾着的是师叔的命数,他不会放弃。
十七道人眸色沉凝,良久,他冲廿三摆摆手,道:“下去吧。”
“廿三有事相求。”
廿三再次郑重其事地跪倒在地,开口坚定道:“师叔,我已快弱冠之年,想学推命之术。”
十七道人不语,廿三拔高音调,再道:“师叔,廿三想学推命之术!”
他还没有问完,十七道人冷冽了一张脸,以境界威压之力施在廿三身上。
廿三感觉周身沉重,闷哼一声,迅速掐诀,外施奇门坎山诀,内切辅修参同契,饶是如此,他双膝下的石板还是“咔嚓”一下裂开。
廿三仍旧没有放弃,强忍住压力,口中逼出几个字,“师叔,我——”
见廿三如此执拗,十七道人脑门上好几根黑线,从没见过如此违逆师门的师侄,他大手扬起,打算一巴掌拍下。
只是看着廿三坚毅的目光,十七道人到底没有扇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廿三已经快弱冠了,离着真正的弱冠也不过十几日光景。
孩子大了,打是不应该再打的,免叫伤了孩子自尊。
他冲廿三摆摆手,道:“今日就罢了,下去。”
廿三有些错愕,今日吵架以自己没有被师叔武力镇压,而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然而他并不为自己赢得了这一场辩论生出更多的欢喜,反而多出惶恐。
他的师叔,已经一百一十七岁了,正是到此天命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