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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他现在该说什么,一种如同眩晕感一般的引力似乎在他醒来后一直诱惑着他坠落。
……欢迎?
当然是欢迎!
“你们这群丑恶的、邪恶的、灭绝人性的怪物!”他低着头,似乎要将胸口里所有的内容物吐出来一般的恶心。脑海中硅基生物特有的如同计算器一般的中央处理器依然在运作,通过寥寥数言他就能够如此清晰地明白其中的真相。
然而可悲的是即使是最恶劣的词汇,也丝毫不能伤害到这些以战争谋取利益之人半分;他大可以用他所能存储的词汇辱骂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投机分子,却对真正沾染上无辜之人血泪的罪魁祸首无能为力。
“请恕我不能接受您的指控,”沉着冷静地听完了传送带上的生物带着绝望哭嚎的辱骂后,贾维斯慢条斯理地回应了他。“我仅仅是作为第三方,在战场上起到清理及回收的作用。”
“这颗星球并不是您之前的先辈所生活的硅基星球,即使我的主人对此加以改造,但先天环境并不适合死亡硅基生物的自然溶解。”
一具设备完整、能源充足的机械身体死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您可以如此想象——在无比宁静而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有一台废弃的机械静静地躺在青草丛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的表面渐渐被风化的痕迹覆盖,锈迹斑驳。雨水沿着金属表面流淌,悄无声息而又暗藏杀机,它侵蚀着它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件,将机械与水的子嗣埋藏在每一个角落。大片的青苔在机械的缝隙中生长,渐渐地掩盖了它的原本面貌。
金属部分被氧化物分解,化作了一滩带有腥味的液体,在某一个雨夜与土壤融合而成为它的一部分。你的皮肤会腐蚀这块土地,你的血液会毒害附近的生命,你的每一个指尖都会在你彻底腐朽之后化作毒液……你们的死,对这颗曾经属于碳基生物的行星来说,毫无用处。”
——这当然是偏颇的说法。
西维早在安置他们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她因此花了大力气改造了这颗星球的内核——不远万里在硅基母星爆炸之前取回源火种,将生命的机制原模原样地重新创造了一次。
傲慢的上帝对此不曾夸耀一语,若她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那么她就是那种只顾自己挥洒才华肆意演奏、而丝毫不考虑听众感受的高傲天才。
又或者其他人也不愿坐在西尔维亚的观众席上,或许是因为嫉妒?又或许是不甘?还可能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惭形秽?
总之,自从贾维斯跟在西维身边开始,除了他以外,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人愿意安安稳稳地坐在西尔维亚的听众席上真正耐心地倾听西维的琴音。
他们都只看到了烟,而无人想顶着炙热的温度真正走进去看看那升腾的火。
“你们的存在与消弭都不受这颗星球所喜爱,我们所行的一切不过是代它行应尽之事。战争并不因我们而起,矛盾也非我们所激发。究其罪责,我的主人最多算是一个推手,她只是点燃了火,甚至连火苗都不是由她亲手拿起。”
它看着下方哭泣流泪的无机生物,他是否也因为如今硅基文明即将的熄灭而感到悲戚?
——他是错的,他们也是错的,整个世界在一定程度上都烂到了底。他的家乡还能够有得到拯救的一天吗?
“可惜,如果是我的主人发现了你,即使她的计划里不容许出现意外的产物,她也会对你未知的作用而感到无可抗拒地将你释放。她从来拒绝不了像你这样的惊喜,即使她痛恨这些打乱她计划的变量。”
贾维斯的语调从一开始就如此缓慢而优雅,从不曾因为自己所说的话语而有任何改变。这天籁般的声音在这位即将死去的机械人耳里却是如此面目可憎。
“所以呢?你不止想要利用我,还想要杀了我,想要我闭嘴,不去散发这些消息?即使我们的生存规则有错误,那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刽子手难道就无辜到哪里去了?!”
冲天的怒火令他几乎口不择言,如果贾维斯此刻拥有实体,必定会遭到他用尽全力的反扑。
他要死了。
他真的要死了。
——他不会死在天堂,这里,他死去的地方,是真正的烈狱。
“不,你不会死。请允许我纠正您的发言,”这该死的AI依旧不受那机械人咬牙切齿的憎恨所影响,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语调和态度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
“如您所知,我是西尔维亚小姐亲手制造的智能管家,于我而言,她的指令就是绝对的命令。我会依照她的心意替换您所有的配件、再给予您比目前交战的双方都更强大的火力,因此您可以做任何您想做的事情,包括对我们付诸武力——如果这能让您觉得这无可救药的世界会因此变好一点的话。”
被AI承诺的条件突然砸晕了的机械人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难以置信这会是完全优渥而毫无代价的礼物。
“……那么你们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试探着询问。
贾维斯关闭传送带,用机械臂将损坏过度几乎动弹不得的机械人抓起送入改造间。
“什么都不需要,我对您的承诺始终有效。您只需要按照您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就可以。”
——而它,到时自然会向它的主人、这颗星球无所不能的上帝,献上她所喜爱的、最充满戏剧性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