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一千五百九十二年的历史河流,奔涌在时空长廊。
越太宗文衷和隐相峰高政,分别站在历史的源起和终焉。
他们在越国历史的两端对望,遥遥一眼,已将当中的过往传递。
时光之河如此浩荡,但其中的每一滴水,都是无数越国人奋斗一生的壮阔。
此时此刻,姜望站在狭长的时空走廊中段,背门而立。
越国的时光,在半透明的长廊顶上,如水奔流。
他背后的房间里,先前走出过革氏寻蜚的那位真人,现在房门紧闭。
他身前的房间里,天机真人任秋离,仍然坐在那张规则线条交织的靠椅,与他遥遥相峙。
他的左边尽处是越太宗文衷,右边尽处是隐相高政。
靠墙和靠着房门没有区别,因为这里是【镜湖】,此境在他人掌握。姜望对这里的任何一角都怀有警惕,他只信任自己的剑。
他不是三面受敌,他是八方皆敌。
但也不紧要。
既然踏进越国这泥潭,他理所当然要面对所有。
常常有这样的问题——若先祖在天有灵,看到后世子孙这般,会如何感想。
现在似乎可以看到答案。
在道历二五三一年就已经身死的越太宗文衷,正阅读着自他之后的历史。
无论文衷还是高政,无论生前有多么了不起,他们都是已经死去的人,因“时空镜河天机阵”才得重现。
他们的情报感知,也是因“时空镜河天机阵”而存在。
所以他们其实都不知道大阵之外的越国,在他们死后发生了什么,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主持大阵的任秋离,掌控着他们观察现世的窗口,是他们唯一的情报来源。
故此文衷才会让任秋离先不要说话,以免自己被错误的认知所误导。
这说明他的确有一定的自由,且他对任秋离并不信任。
在从历史中投射出现后,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他就对任秋离有了一定判断,或许是这些对话给了他重要信息。也或许从一开始,在当年与长生君合作的时候,他就不曾信任过南斗殿。
任秋离用沉默来让他放松警惕,给他沟通的时间。
姜望也乐见于文衷阅读历史。
毕竟无论文衷、高政还是任秋离,都是顶级真人,也许任秋离的正面搏杀能力稍弱一些——其人受限于缺憾未弥的本源。
单对单击杀任秋离,他有七成把握。文衷和高政即便都能在大阵里体现真人境界的巅峰战力,他也有自信面对其中一个。
三个顶级真人一起上,他也只能说拼命试试看——文衷这个死亡超过一千年的真人,虽是当时的顶级真人,未见得跟得上时代。其人和任秋离,或许可以成为这场战斗的突破点,令他攫取生机。
但敢拼命是一回事,有所准备是一回事,能不能够避免拼命,又是另外一回事。
越国乱局把他牵扯进来的这一步,是在高政死后才发生。或许高政和文衷并不同意这一步,那么在他们拥有一定自由的情况下,此局也有可能并不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也仿佛只是一瞬。文衷大袖一张,抬手拱在身前,对高政行了一礼:“我为先君,不贤无威,空耗百年,不能立社稷。才叫后人困顿,屈身难展,我之过也!高相,这些年苦了你,请受我此拜!”
自他死后又千年,越国仍在困顿之中,并未如他所期待的,已有新篇。但他没有怨怪后世,只怪自己活着的时候没有做得更多。强者担责,弱者推诿。
高政更是一揖及地,情状甚恳:“太宗陛下建钱塘水师、立护国大阵,无不是千古之业,令国家受益至今。您在您的位置上,已经做到极限,是后世国人不肖,不能使江山有进。您这一拜,我无颜承担。越国上下,无人可以承担!”
文衷死在道历二五三一年,是道解而亡。
高政死在道历三九二七年,是被三分香气楼楼主罗刹明月净亲手毙杀。
他们的死法不同,但究其根源,都死于楚国手段。
这中间有一千三百九十六年的历史,高政尽知,文衷尽得。
无论这当中有多少惊心动魄的过往,他们都必须看得到本质——这么多年过去了,越国的局势仍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越国于书山是篱墙,用则为屏,毁则复建,屋子的主人有时候会拿着棍棒出来赶走破坏篱墙的野兽,但绝不会对篱笆本身有多少心疼。
越国对楚国来说是一张屏风,可以让楚人保持一定的风度和礼仪。一旦这张屏风试图变成高墙、装上倒刺,有产生威胁的可能,就会被楚国毫不留情地削掉。
“从我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两位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到了极致。我虽山上之人,不通国事,也对你们很是敬佩。”任秋离的声音说道:“越国走到今天,是被楚国所压迫,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责任。”
“但却有你一份责任。”高政蓦然折身,时空长廊的墙壁这一刹变得透明,显出房间里端坐靠椅的任秋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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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座大阵里,也有一定的权柄!
也是,无论【镜湖】还是越国护国大阵,那都是他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任秋离借此成阵,不可能只享受好处,不接受影响。
越国千古功业第一的名相,冷漠地看着天机真人:“你干涉了我的局,且行事极私。落子只顾自己的目标,不管原局,甚至不在意棋盘完整——你和皇帝做了什么交易?”
“她和七杀真人陆霜河将会加入越国,换来文景琇与她配合,陷我于此阵!”姜望一看高政不知情,当然积极地告知真相:“我与陆霜河有绝顶生死之约,高真人你是知道的。任秋离怕陆霜河死在我手,故而设局!”
越太宗一手扶着礼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也看向任秋离。
岁月长河仿佛静止,整条时空走廊都好像在他的注视里下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