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洲早就屏退了众人,书房内唯他一人。
赵沉领着姜云音入内,俯身禀告:“王爷,姜姑娘带到。”
姜云音挺直腰背,看向那书案前坐着的华服男子,乞巧节那日的记忆似褪色的画卷重上了笔墨,她仿佛又看到了隔着河水,立在船舫上的羸弱男子。
她没甚顾忌避讳的,直勾勾的打量他。
傅明洲停笔抬首,与姜云音四目相对,一如那夜隔着河水,各怀心思地对视。
两人无声中交手了几个回合,一旁的赵沉似夹在一股难忍的气压下,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浑身不适。
半顷后,是傅明洲先开了口:“你当知晓自己是谁。”
姜云音直直望着他沉静白皙的面容,不似那夜月光下的清冷,但也是轮廓分明的矜贵与生人勿近。
她不置可否地发问:“那你是谁?”
傅明洲将狼毫放入笔架,淡声回道:“梁国摄政王,傅明洲。”
姜云音在心里默念了遍这个名字。
是个全然陌生、关联不起其他信息点的名字。
她最想要知道的,在这个名字里的得不到答案。
姜云音正要继续发问,傅明洲率先开口,突兀的问道:“会下棋吗?”
他越是平静,她越会压下自己的急切,谦逊地回:“略知一二。”
傅明洲抬眼望向一侧的坐榻,上面的矮案上摆放好了棋子,邀约道:“来一局?”
他站起身来,身姿卓然,如清风霁月,边往坐榻走边道:“我知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们可以边下边聊。”
姜云音应邀跟上,在傅明洲的对坐落座。
距离近了,他身上的檀香味在她鼻间弥散,是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傅明洲手执黑子:“请。”
姜云音却未伸手探向白子,她掀了掀眼皮,双手交叠于身前,开口问道:“是你要寻我,还是你奉命寻我?”
她加重了“奉命”二字的发音。
她没打算全然配合他,跟着他的节奏走。
从入宫到现在,她未听到任何与她外祖父相关的消息,那些宫女、侍卫张嘴便是奉傅明洲的命令。
那她外祖父在何处?
她必须先弄清楚寻她来梁国到底是谁的意思,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自处。
傅明洲当然懂姜云音的言下之意,他淡声回道:“奉命。”
姜云音紧绷的心稍稍松弛了些许,伸手探向白子,落了第一子,又问:“他在何处?预备何时见我?”
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傅明洲是摄政王,难道说……她外祖父病了?
若非君主无力操持朝政,是不会设立“摄政王”的。
而从入宫至现在,外祖父没有召见她,先见她的人是傅明洲,让她愈发担心。
傅明洲没有立即回答,视线落在棋盘上,落下黑子,意味深长地说:“这个问题留到这局棋后。”
姜云音再落一白子:“摄政王找我过来,不止是棋瘾犯了吧?”
她不追问,既然他说了下完棋后会回,她便有耐心等。
两人的博弈,越是心急越处下风。
“自然,”傅明洲亦落一黑子,挑起了新的话题:“不妨谈谈如何处置晋国太子与公主。”
姜云音认真落子,探寻发问:“你打算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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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洲的目光一直在棋盘上,把问题轻抛回去:“若是你,你会如何处之?”
姜云音听出了试探考核的意味,却不确定这是傅明洲的意思还是她外祖父的意思。
她边落子边回道:“慕容宏同他父亲那个昏君不同,他心系百姓,算个明君。”
“嗯?”
“具体如何处置,可待宸帝那边做了选择再做决定。”
“比如?”
“宸帝若愿‘救’他们,自然该拿出足够的诚意与代价,若不愿‘救’,慕容宏师出有名,我们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这是姜云音当下能想到的“共赢”的法子。
宸帝慕容信早就失了人心,他若弃慕容宏、慕容晴于不顾,以王皇后为首的世家权贵定不会善罢甘休。
世家会倒戈,拥护新帝,他们完全可以和慕容宏结盟,合作先驱逐胡人,还边关太平。
傅明洲眼里有光明明灭灭,她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眉目里隐有满意之色,淡然落子后,视线终于自棋盘移至面前的她脸上,不着痕迹捕捉她每一丝神色的变化,他故意说道:“你可知两年之前,宸帝下令诛杀任家满门,是慕容宏领旨?”
姜云音神色没甚起伏,继续落子对弈,淡声回道:“知道。”
傅明洲摩擦着手里的黑子,眉眼里多些玩味,又问:“你不恨慕容宏?”
姜云音抬眼,坦然对上他的目光,回道:“不恨。”
傅明洲静默等待她的后续。
姜云音说道:“其一,下令的是宸帝并非慕容宏,其二,为君者若无大局观这乱世永无太平那日。”
她放缓了语速,又道:“其三,我自幼随父母在兰郡泉县长大,从不知我还有其他亲人。”
这话是对傅明洲说的,更是她想让傅明洲转达给她外祖父的。
在一个月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外祖父是任长庚。
作为旁观者,任家的遭遇她很唏嘘,但这么多年,任家既从未寻过她阿母,她何必上赶着去承担任家的血海深仇。
若非任家满门被诛,她外祖父还会否派人来寻她这个从未见过的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