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铮此刻心绪混乱,也无意再探究,转身离去。
此时外头天还未全亮。
朝天街上已有小贩开始出摊,准备迎接早起的食客,炉灶里还有袅袅炊烟升起。
有一些早起赶路的行商,正挑着货物、赶着骡马准备出城做买卖。
还有一些行路匆匆的百姓,衣着简陋,似乎是赶着去做杂役,或是去工坊干活。
陆云铮脚步踉跄,混入这些为了生计而忙碌的人群中,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江浔的目光越过他们,遥遥向朝天街的尽头看去,望到了远处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庞然大物。
世上无人不知《朝天歌》,那是前朝末年的旧事。
京城有条朝天街,街尽头是朝天阶,直通皇宫的朝天门。
前朝末代皇帝昏庸无道,导致民不聊生。
石老御史一生刚正,见皇帝昏聩,社稷堪忧,便从朝天街头始,跪行至朝天街尾,又跪上了朝天阶,一路高喝谏言,针砭时弊。
可叹他年迈力衰,这一路艰难跪行,最终力竭于朝天阶上,吐血而亡。
盛朝太祖听闻此事后,命人编写了《朝天歌》,以此劝诫警示后世子孙,当为贤明之君,以天下苍生为先。
前世,岁岁走投无路之下,就曾抱着必死的决心效仿石御史,从朝天街头一路跪上了朝天阶。
石御史此去登阶,百姓称颂心疼,一路奉水奉食,簇拥维护。
可因为沈家通敌叛国之恶名,岁岁此去,沿途百姓皆向她投掷秽物。
稚子懵懂无知,也跟着扔掷石子,将她砸得头破血流,笑骂她是卖国贼。
她高呼陈冤,一步都不敢停下,跪得双腿血肉模糊,身后拖拽出一地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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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门提亲那日,岁岁曾轻描淡写地同他说了这件事,而前些时日,他梦到了。
梦里,听说沈家姑娘跪行朝天街,他匆匆从大理寺赶去。
站在朝天街口,他看到了一条血路朝前蔓延而去,伴随滴答血花与满地污秽。
朝天阶陡峭又漫长。
上头曾淌着岁岁的血,映满了她的血掌印。
事情闹大了,宫内派来御林军,狠狠将她打下了朝天阶。
她挣扎,呼喊,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往前爬,直到浑身血肉模糊,人事不省。
此刻站在朝天街口,江浔微微闭目,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沈嘉岁的身影。
她艰难地朝前跪行着,被砸破的额头鲜血流下,糊住了她的双眼,顺着脸颊滑落。
沿途百姓的唾弃声、辱骂声不绝于耳,更有人趁机冲上前去,狠狠推搡了她一把。
可岁岁那样倔的一个人,她绝不会对百姓出手,她定是又挣扎着重新跪好,继续向前。
他甚至能想象到,膝盖处的衣料被磨破,路上的石子嵌进了她的伤口里,将她的皮肉撕扯得破碎,与布片粘连在了一起......
江浔蓦地红了眼眶。
每一个能想象到的细节,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插在了他的心头。
没有人能替岁岁原谅陆云铮,而他——
江浔的眼里翻涌出了戾气。
方才陆云铮问:“难道你江浔敢说自己十全十美,从未犯过错吗?”
不能,自然不能。
他江浔有私心、有私欲,甚至玩起心机和手段,可以比任何人都狠。
他只是不愿,但有时候会有例外。
善恶到头终有报。
是吧,陆云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