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梅罗的语气近乎恳求。从这方面来说,他是个很坦诚的人。
“我曾经在铁路公司一天工作18个小时。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扛着旗子,沿着铁路线走,在有故障的地方插上旗子。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什么都没想!那些白手起家的神话都是假的。一开始,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地建工厂,但后来,我的眼里就只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轨了。”
他继续说道:
“然后,机会来了。一个简单的任务:乘坐竞争对手的火车,在人多的地方跳车。我照做了。我避开人群,拧松了三等车厢门的螺丝,然后假装火车出现故障,跳了下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胳膊失去了知觉,掉了好几颗牙,怀里却揣着一大笔我从未见过的巨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是一场交易。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会出现的。男爵您,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菲勒蒙一时语塞。索梅罗像是解释自己的问题一样,又说了一遍:
“我们都是为鲜血标价的人,不是吗?”
“但那比生命更重要吗?”
菲勒蒙急忙问道。
“我赚了很多钱,但我还在继续往上爬。”
索梅罗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怀表。他的动作并非炫耀,甚至像是无意识的。
“生命属于个人,荣誉属于子孙后代。”
菲勒蒙放弃了劝说。他知道,这场流血事件已经无法阻止了。
2小时前。
时间无情地流逝着。
菲勒蒙和索菲坐在咖啡馆的露台上,两人都盯着桌上的茶杯发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味道。
索菲像是故意炫耀似的,优雅地喝着茶,嘴唇和脖颈的线条优美动人。菲勒蒙无意中理解了艺术家们所说的,人体美学线条的含义。
“累的时候,吃点甜的比较好。”
索菲说道。
菲勒蒙尴尬地发现,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找到拒绝担任决斗见证人的借口。因此,他完全无法享受伦敦繁华的街道,以及难得一见的晴朗天空。
“还有甜茶吗?”
“是一种西式的甘蔗茶,是店家根据中国的茶改良的。”
索菲一副很懂的样子。菲勒蒙只是第二次来这家咖啡馆,他乖乖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显浑浊的茶水。
然后,他立刻把茶水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天哪,你没事吧?我早就说了很甜啊。”
索菲慌忙地环顾四周,然后有些尴尬地递给他一块手帕。菲勒蒙拒绝了她的好意,用袖子擦了擦嘴。
“这甜得发苦!”
“当然会更甜一些,店家用糖精代替了甘蔗。”
索菲反而责怪菲勒蒙不懂行情。糖精?我的意思是,糖精!菲勒蒙发现自己越来越跟不上潮流了。
“我喝这个就够了。”
菲勒蒙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壶,打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索菲一脸嫌弃。
“总之,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索菲整理了一下表情,反问道。她显然是在装傻。菲勒蒙确信,她比自己更清楚他在问什么。
“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了,我会说的。毕竟这是我的错。”
“你的错?”
索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解释。
“事实上,旧塞勒姆决斗法,虽然名字叫决斗,但其实是一种祭祀仪式。需要三位仪式参与者。”
“祭祀仪式?”
“不然你以为异教徒的决斗是什么?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埃塞尔雷德二世最终皈依了基督教,拉格纳的后代也都在这片土地上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礼。”
菲勒蒙听得一脸严肃,索菲却像是在开玩笑一样,笑了起来。
“仪式当然需要两位决斗者。还需要一位扮演祭司的角色,也就是见证人。”
“这和我理解的见证人不太一样。见证人不就是宣布规则,然后宣布胜负的人吗?”
“啊,用现实的常识去理解异教徒的法则,是很危险的。除非是天文学。”
菲勒蒙再次认为索菲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笑话,但她的表情却很认真。
“据说,以前的仪式要简单得多。不需要复杂的准备程序,两位决斗者互相厮杀,自然就能分出胜负。但自从旧塞勒姆消失,人们变得越来越讲究,传统的刀剑决斗逐渐被淘汰,而使用枪械决斗,往往会导致一方死亡。所以,虽然能分出胜负,但决斗的幸存者却越来越少。”
索菲的解释很模糊。菲勒蒙忍不住问道:
“我现在完全不明白,除了决斗本身之外,胜负还有什么其他意义?用刀剑决斗,胜负自然分明,为什么用枪械决斗就没有幸存者呢?”
索菲犹豫了一下。菲勒蒙很快就知道她为什么犹豫了。因为索菲接下来说的话,和他对她的印象截然不同。
“亚伯拉罕遵从上帝的旨意,带着他的儿子以撒上山,准备把他作为燔祭献给上帝。”
“但那个故事里,没有人死。”
菲勒蒙说道。
“因为山上已经准备好了一只羊羔来代替以撒。我觉得这个故事和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
“关键在于,祭品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但这就能否定亚伯拉罕的决心,以及他捆绑以撒的行为吗?如果亚伯拉罕想要欺骗上帝,拒绝献上儿子,他还能在山上找到那只羊羔吗?”
索菲的嘴角带着一丝悲伤的笑容。
“其实,这都是我的猜测。埃塞尔雷德二世是基督教徒,仪式和亚伯拉罕燔祭的联系,也都是我的猜测。真相早已被时间掩埋,探寻真相也充满了危险。但是,当我读到圣经中的这段话时,我不禁开始想象,如果父亲抛弃孩子也是命中注定的话……”
那一瞬间,菲勒蒙从索菲身上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会存在的悲伤。但这种悲伤转瞬即逝。
索菲又恢复了往日那神秘而妩媚的笑容。菲勒蒙回过神来,问道:
“你想说什么?”
“燔祭是必然的结局。祭司的作用,只是从两人中选出早已注定的祭品。但仅仅旁观决斗,是无法出现幸存者的。所以,就算您不愿意见他们,我也会劝您去的。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判断的标准很明确,您不需要亲自动手。”
菲勒蒙皱着眉头问道:
“你的意思是,谁死谁活已经注定了?就算是我来决定,我又凭什么能一眼就看出谁会死?”
“浓度。”
索菲简短地回答道。菲勒蒙没有追问“什么浓度”,因为他经历过战争,凭直觉就能明白索菲的意思。
曾经,用刀剑决斗时,一眼就能看出;而用枪械决斗后,只有在一方死去后才能看到的东西,是什么,菲勒蒙再清楚不过了。或许,这场决斗的胜负,也取决于此。
“胜负只取决于浓度。”
“我做不到。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胜负早已注定,这和公开杀人没什么区别。”
“就算他们自愿的也不行吗?”
索菲目光空洞地盯着菲勒蒙。菲勒蒙避开她的目光,说道:
“我会让他们改变主意的。”
3小时前。
“奇怪。明明已经忘记了,却又逐渐被历史所束缚。这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灵魂太过强大,还是因为金雀花王朝的罪孽太过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