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事却遭到了陈最的坚决反对,他人还在屋子里替陈宴输送灵力,金色的灵鸽却几乎擦过玄神长老的脑袋飞到了沈仲兰手里,她毫不避讳地打开:
子非我良人,
亦非我追寻。
望自尊重,另觅他缘。
这话说的是相当不客气,就差没指着鼻子说,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请你自尊自爱,不要来找我了。
玄川差点没气了个仰倒,现在是他陈家求着他们沈家,这个陈最竟然还敢这么嚣张!
他大手一拍,就要拉着女儿转身离开,可沈仲兰却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勾了个温婉笑容,善解人意道:“最哥哥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毕竟现在陈伯伯正是危在旦夕的时候,他肯定没心思想这些的。不过,听说陈伯伯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恐怕是不好耽误啊……”
陈祈年人老成精,哪里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转头朝着下人吩咐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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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陈最面色苍白,神色冷峻,绀青眼底布满憔悴,透红的眸子里却满沁焦灼,他眉宇紧蹙,没过一会儿就急问一遍:“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可下人却只是摇头,“还没传来消息呢,大公子。”
输送灵气的时候,本应沉心静气,可他此刻几乎快要六神无主,有种莫名的慌乱萦绕在心头,是关于父亲,也是关于鹿呦。
可偏偏在此刻,俞氏还在旁边哭天抹泪,“最儿,你一定要救救你父亲,他这一世过的太凄苦,眼看着就要有一点希望了……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啊!娘知道让你娶你不喜欢的人委屈了你,可你看在他是你爹的份上,救救他吧……”
哭求的声音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胸口起伏,两眼烧红,嗓音沙哑的像是生了锈的残剑在颤鸣,“求你了,娘,不要再逼我了!爹的事情我自有主张,我的手下已经找到了九转莲台的下落,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救回父亲!为何非要逼我用我的婚事去做交换?”
俞氏哭道:“可你爹不一定等得了那么久啊,他这番病势凶凶,只怕是连今晚都难挨……最儿,娘给你跪下了还不行吗?”
母对子跪,天理难容。
他眼前一黑,喉咙发紧,一口鲜血猝然喷涌而出,竟是被逼得气急攻心,灵力大乱。
见他吐了血,俞氏这才慌了神,“最儿,娘不是故意的……”
他闭了闭眼,急喘几下,才沉声开口道:“铭悠,送夫人回房。”
“是,公子。”
……
眼见人终于被带走,他闷咳几声,唤来另一个侍从,“去,醉雨阁……让他们把……咳咳……”
“公子,您没事儿吧?”
他捂着胸口,缓了缓道:“没事,让他们把少夫人找回来,找到后将人好好安置,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少夫人?”侍从不解。
他目光微凛,“让你去就去,不要多问。”
-
回到沈府后,沈仲兰兴奋地难以入眠,多年来的夙愿即将达成,令她激动的同时产生了一丝不真切感。
但一想到,陈最今后就是她的人了,她就难以抑制住笑意。
果然,不听话的鸟还是得折断翅膀才会乖巧起来。
她笃定陈最会答应,可晚上传来的消息,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陈最并未松口。
鹿呦也并未死。
对于鹿呦还能活着这件事,不仅沈仲兰惊讶,连她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昨晚,她一气之下离开了宗门,可稍微冷静之后,却越想越觉得蹊跷。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陈最是负心薄幸之人,而且面纱的事情也让她对沈仲兰产生了怀疑,所以她走了一半便反身折了回去。
可就是在回去的路上,她遭到了几个穿着合欢宗弟子服的修士的追杀。
她修为本就低下,装法宝的那个乾坤袋又在之前换衣服的时候被沈仲兰随意扔在了一边。她当时也未多想,只觉得不过是出去逛一下,很快就会回去,哪知却会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
修为低下,又手无寸铁,如何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她拼死反抗,且战且逃,浑身上下全是致命伤口,心脏更是被人当中穿刺一剑,直透胸背。
可奇异的是,她并没有死。
此时正是隆冬,数九寒天,冰封大地,万里雪飘。
那些杀她的人不知为何,在一阵刺目的白光之后,尽数被弹开,她全身剧痛,却不得不趁此机会,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跑向青云宗的方向。
鲜血早已染红衣裙,她感觉体温在急速流失,雪地里全是她留下的血迹。按理来说,人流了这么多血,不可能还活着,可她忙着逃命,根本无暇多想。
她两耳嗡鸣,摇摇欲坠,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回了青云宗。
可她没想到,陈最会关了门,不见她。
宁洮殿内,白衣俊目的青年冷冷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陌生的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紧闭。
而她的心,似乎也在此刻死了。
她趴靠在那里,因为疼痛,全身剧烈颤抖,心脏阵阵紧缩,霍开的口子不断灌进冷风,使她几乎不能呼吸,身上的力气在逐渐抽空,泪水不知何时沁出眼眶,无声地滚落脸颊。
她本该不再对他抱有任何的希望,可求生的欲望,又使得她抛弃了所有自尊。
“阿最,你开开门,我错了,我不应该与你赌气离开,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你别不理我!”
她伸出手,轻轻拍打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可无论如何叫喊,都毫无响应。
手指无力地垂下,蜿蜒出道道血痕,她哽咽的声音也染上了绝望的嘶哑,“求你了,不要不理我……”
-
殿内,丫鬟揭开紫色的面纱,略带心虚地问道:“小姐,这样她就真的会死心离开吗?”
她脸上戴着的才是真正的幻灵纱,可以凭借心意在短时间内幻化成幻想中人的模样,而鹿呦戴的那个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沈仲兰冷笑一声,“她若不死心离开,那少不得送她一程。”
虽然她不想在宗门里杀人,可今晚是绝佳的机会,如果错过,只怕是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时机。
“倒是没想到,她命这么硬,这样都还能爬回来……”
沈仲兰眸色一冷,又转头问道:“宁洮殿的外道弟子你都安排好了吗?可别给我整出什么意外。”
丫鬟回答道:“小姐放心,他们中了安魂香,不睡到第二天中午根本起不来,今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只你我二人知晓。”
-
醉雨阁的人赶到现场时,只找到了陈家那个小厮的尸体。
大雪纷飞,很快掩埋了所有踪迹,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人回去禀告陈最,其他人则继续寻找。
可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寻找的少夫人,折返回了青云宗,两边恰好相错,他们朝着城外的方向追去,而鹿呦却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逃亡。
青云宗本是每个大门都留有看门弟子,平常进出都得需要玉牌。可恰恰就是今晚,热闹的宴会,别宗弟子的到来,过年般的气氛,导致几个弟子勾在一起喝了点酒,睡得呼呼大响,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醉雨阁的人回到陈家时,陈最刚好坐上飞舟。
他用尽手段替陈宴延缓了半月的性命,而他必须要在半月之内找到另一株九转莲台,才可以避免和沈仲兰的婚事,所以天还没亮,他便带着手下准备出发前往天山。
可手下传回来的消息却令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时间紧迫如紧绷的丝弦,他本该片刻不得耽误,可一想到鹿呦生死不明,他哪里还有什么理智,急急调出了所有能用的人手,让他们分散四面八方去找人,而他自己也让人驾着飞舟在附近来回逡巡了一天一夜。
却一无所获。
黑夜里,风雪漫卷,银霜遍地。
站在飞舟上的白衣男子,脸色苍白,双眼血红,原本俊润的脸颊几乎消瘦到脱相,他不知站立了多久,身上已被冰雪覆了满身,连紧握船舷的手指也与木板一起冰结在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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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劝道:“公子,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时间快来不及了。”
他没说话,只眸光空寂地看着下面。
直到良久,才声音哑涩道:“找,再派人去找,一定要找到她,若是找不到……”
若是找不到,该如何?
他不知道。
心里陡然划过一丝茫然和恐惧。
他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
-
半月之后,他终于带回九转莲台治好了父亲多年的宿疾,而祖父也终于同意了他和呦呦的亲事。
可要和他成亲的那个人,却再也找不到。
他独自回到了当初和她住过的宅邸,一遍遍地抚摸过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仿佛一抬眼,她就在不远处冲他笑,甜甜地唤他阿最。
“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应该知道吗?”
“这里人太多,不是说话的地方,那边有个面摊子,你请我吃一碗面,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好不好?”
“仙长,考虑一下做我的双修对象嘛,不吃亏的。”
“阿最,你走快点,跟上我呀!”
“阿最,你笑起来真好看。”
“阿最,快过来,今日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白卤虾丸,尝尝看好吃吗?”
“阿最你看看画的怎么样,有没有画出你的八分神韵?”
“意思就是,我在对你表白,我心悦你,喜欢你,恋慕你,现在明白了吗?”
“阿最,我觉得天上的星星都没你长得好看,便是看一辈子都不腻的。”
“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哦,拉钩哦~”
一辈子……
夜色如墨,月光清疏,他坐在台阶上,泪水顺着指缝不停滑落,那张向来笔直如松的背脊微微佝偻颤抖,像是不堪重负般,弯下了曾经自以为是的傲骨。
“呦呦……”
喉咙里发出低沉隐忍的哭声,他只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却无法说出一句成调的话,即使他想说,也不会再有人听了。
时光流转,转眼已是第二年的暮春。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
宁洮殿,他坐在秋千上,笑的温润轻柔,“青云宗近来发生了不少趣事,呦呦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他目光缱绻地注视着某一处,可那里却什么也没有,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直到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泣不成声。
他以为,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她。
直到某一天,他听到了弟子们在讨论小师叔新纳的那个宠姬。
手中茶杯倏然滑落,摔的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