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心痛难耐,真希望就这样死去,也算是无限的长眠。
可偏偏,他想活,活不了。
想死,死不掉。
还要历经背叛、懊悔、亲人的仇视、爱人的轻蔑,集此一道,才是世上最狠最诛心的痛。
羽界主扭头看来,却是不解,“武侯那孩子,想法倒是奇特。”
让世人来审判诛杀周怜,仅仅只是泄愤,还是另有所图呢?
“年轻人, 自有年轻的想法,那是海神的新生。”
卫九洲瘸着腿坐在了枯竭的血海,仰头看去,眯起眼睛。
蓝老笑容可掬,“武侯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海神律史,名门正道,皆无如此残虐俘虏的行径。
最起码,都是偷偷虐杀,明面上还是得有正统之风的道法。
背后杀人,当面教导仁义,才是正经之事。
这武侯倒是好,当众虐待,倒也不怕日后去了上界都要被大楚参上一本。
天南地北,剑气森森,道道锋芒汇聚,落在了周怜的身上。
贯穿、劈砍、斩杀……
形形色色的血腥,真真切切的苦痛,恰好适合周怜这般不人不鬼的形态。
“吼!”
瘴兽的怒吼响起。
永寿军最年轻的女将小希如蛰伏的豹子,暴掠了出去。
瘴气冲进了周怜的躯壳,化作无数小小的瘴兽,在躯壳内啃噬着周怜的内部结构。
周怜疼到叫喊的力气都没有,艰难地抬着眼皮,满身的冷汗讪讪而流,眼睛想要捕捉陈苍穹,陈苍穹却消失在无边的人海,那孤独的背影和记忆里的洁白长裙相叠合在一起,犹如一场阴诡的梦境。
是永远都无法醒过来的梦魇。
“呼!”
一股股金色的光华从周怜躯壳内往外爆发。
这神秘神奇的新颖之力,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力。
随地躺下打算休息的羽界主,嗅到了文明的气息,腾地一下站起。
他如长颈鹿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轻轻一嗅,咽了咽口水,瞳眸紧缩。
就连蓝老都跟鬼打墙似的,白发苍苍一把年纪的他,和卫九洲一道猛地站起,直勾勾的眼睛犹如饿兽盯着鲜活肥肉的眼神。
蓝老:“文明之气。”
卫九洲:“没错,就是文明之气。”
羽界主:“文明之气滋生,这是天助我海神大地啊。”
文明之气犹如微风,吹拂过大地的南北到东南。
从妇孺稚童到老人青年,不管是剑客还是方士,嗅着文明之气的时候,内心都得到了升华,满身的疲惫竟转化为更强的能量,不仅达到了洗经伐髓的效果,五感的感知,对气力的掌握、元神的强大、躯壳的结实、血脉的增长,都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且并非是一人的变化,是大地的变化。
当真应了那一句“山穷水路、柳暗花明”了。
“怎么会有文明之气?”翠微山弟子问道。
大师兄萧憩亦是不解。
不解的还有正在享受文明之气的众生。
“是永寿军,永寿军带来的文明之气!”
人群中的赵青衣发现了这一点,急忙喊道。
生怕永寿军存在的意义被人忽视。
小希悬在高空,小小的身影,大大的眼睛。
一双瘴瞳,犹如野兽般血腥野性,却也在此刻流露出了本性纯粹的天真无邪。
她愣愣地看着四方热闹的天地。
百废待兴的土地上,是热情的面庞。
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穷凶极恶的怪物。
像是沙漠旅人在期待着天降甘霖。
“我?吗?”
她低低地问,不太自信。
她怎么会有文明之气呢。
她只是一个邪气缠身不配为人的瘴兽啊。
“怎么会这样?”炎枭不信邪地掠了上去,以劈山之势朝着周怜一剑斩下。
周怜的文明之气无动于衷,只有痛苦的壁垒多了一道沟壑的划痕。
“侥幸吧。”炎枭说道:“这不明摆着,没有文明之气,恰好遇到了一下而已。”
他不屑地看着小希。
一个小不点大的女娃娃。
懂什么叫做文明吗?
哪知小希对他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是侥幸。”
她不敢拦下这么大的职责,害怕世人失望的眼神。
“再试试,不就知道是否为侥幸了。”许流星将军道。
小希着急忙慌地看向了楚月。
她能够依靠瘴兽的本能去战斗,但面对这样的漩涡,她显然还是较为笨拙的。
“试试吧,小希。”楚月微笑道。
武侯的莞尔,让小希倍感温暖。
小希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一鼓作气,聚精会神,将瘴气迸发了出去。
瘴气打在周怜身上,竟然又有文明之气散发出来。
楚月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美眸漾着海风般的温柔。
漫天瘴海,瘴气断骨重组,将文明之气渡送到下界时,需要留下一部分文明之气。
下界,吃不那么多的文明之气。
而她也无法将其全部储存在元神和骨髓当中。
储存不了的那部分,只能想办法转移到海神大地。
海神大地就在洪荒上界的眼皮子底下。
故而,需要用非常合理的输送,不能用力过猛,否则就是适得其反了。
“文明之气?”
炎枭不信邪了,再度施展剑术。
这一剑,用尽毕生所学。
出剑前,甚至以剑为笔,长袖舞之,嘴里还振振有词。
像个雅致的诗人。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举头西北浮云,秋风走马出咸阳。”
“抽剑步霜月,夜行空庭遍。”
“………”
他足足将古来圣贤寂寞词,念了足足二十多遍,方才蓄力一剑,斩在了周怜的身上。
“大炎兄,生了个争气的儿子,让人好生羡慕呢。”
其父大炎城主闻声,四处看去,只见那神怒百丈剑的荆棘包裹处,有一只小臭虫坐在荆棘藤蔓罗织而成的秋千之上,惬意好似夏日午后的纨绔少爷,一双爪子还抱在脑壳子的后面,悠悠从容,闲情雅致。
“瞧这剑法,瞧这诗词,用声之嘹亮,后生可畏呢。”
临渊城主武霜降说得阴阳怪气。
大炎城主瞅着自家儿子的花架子招式,顿感丢脸,面庞发黑到了极致。
若不是众所周知的既定事实,他还真不想承认这厮是自己的亲儿子。
实在是太丢祖宗的脸了。
“武城主倒是自在惬意。” 大炎城主道。
“没办法,武侯关心在下,让在下好生休息。”武霜降说。
“?”大炎城主嘴角狠狠地抽动了几下,脑子里闪过疑惑,不懂武霜降何时变得这般贱了,真让人手痒痒想给这臭虫一掌又担心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炎城主便问:“武城主何时才能是个人呢?”
话里话外的两重意思,把武霜降的阴阳怪气手拿把掐住了。
“不知道呢,这要问武侯了。”
“。”
大炎城主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让自己嘴贱偏要问这劳什子的话。
又让武霜降得意上了。
他寻思着,从前的武霜降,也不是这般让别人恨得牙痒痒的宵小之徒啊。
那侧,炎如殊望着胞弟尽是花里胡哨的剑招,咂了咂舌,哭笑不得,情愿没有这么个弟弟。
苏将军甲胄铁衣,双手抱臂,扭头看过来时笑吟吟道:
“如殊,你这弟弟,倒是个剑道奇才,势头很猛。”
炎如殊扯动了两下脸皮,丢脸到说不出话来。
玄寒军的随行医师不悦地看了眼苏将军,用胳膊肘撞了撞苏将军,示意其沉默是金。
苏将军立即照做,看着医师的眼神是炎如殊从未见到过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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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如殊狐疑的眼神在苏将军和医师的身上来来回回。
似是想到了什么,一阵恶寒直冲天灵盖,霎时便头皮发麻了。
他竟没想到,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竟然发生在自己身边。
“苏兄,嫂夫人近来可好?”炎如殊顶着满身恶寒的感觉,抽着脸皮开口问,实则是提醒警告苏将军莫要忘了有妇之夫的身份,出门在外还是安分守己点比较好,莫不是驻守大夏的日子太过于寂寞,方才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毕竟来来去去都是男儿郎,即便遇见过女流,那都是大夏的女子。
炎如殊浮想联翩,生怕自己提醒得不够明显,特地加重语气凑上前去追着“提醒”。
“听说,嫂夫人温柔贤良,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不仅生得花容月貌,还有一颗八巧玲珑的好心肠。”
“嫂夫人……”
炎如殊一口一句嫂夫人,却不知医师的脸色微微发僵。
苏将军直接警惕地看着炎如殊,怀疑这厮看中了自己的夫人。
“如殊贤弟,你越礼了。”苏将军没好气道。
并把医师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看着炎如殊的眼神,极为愤怒。
炎如殊怔住。
和苏兄驻守大夏这么久的时日,从未见过苏将军对自己这般脾气。
只怕是要在医师面前彰显男子气概,否则为何闭口不谈嫂夫人?
炎如殊越想越觉得在理,没想到苏将军私下是这等人。
玄寒军副将这边浮想暗潮之际,炎枭接连十几剑砍在周怜身上,竟无半点文明之气的出现。
他茫然地挠了挠头,“再不济,也不该是瘴兽啊。”
“瘴兽,怎么了?”问话的是小希。
面对世事世人,她不再是唯唯诺诺。
她不仅有瘴化的战斗能力,她还要有以一敌百的唇枪舌剑。
“身为瘴兽,我并不觉得丢人。我既是瘴兽,我也是人。”
小希直视炎枭的眼睛,一字一字忍着过去的委屈说道。
“这片土地,曾经叫做大夏。”
“我不曾读过书,但也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
“大夏就算被秩序所困,就算九万年的窘迫,但大夏,万岁。”
“大夏,无悔。”
“为正道而死,为正道而困,就算子孙后代沦为瘴兽。”
“这样的子孙后代,这样的瘴兽,也能是堂堂正正的人。”
“我很感谢瘴气赐我力量,让我在世人需要的时候,能够挺身而出。”
“至少,瘴气没有毁坏我的眼睛,让我目光狭隘,只知浅薄。”
小希咬着牙,倔强地看着炎枭。
炎枭的灵魂为之一震。
咽了咽口水。
他竟不敢直视小希的那一双瘴瞳。
“大夏和永寿军,无愧洪荒,无愧天地良心,就已足够。”
小希说罢,不再与炎枭争辩,而是归位永寿军。
“小希将军所言甚是,瘴兽又如何,瘴兽也是人。”
一直为大夏说话的赵青衣挺身而出。
他和炎枭擦肩而过,手中剑气劈向了周怜。
炎枭扯动了两下嘴角,鄙夷地看着实力还不如他的赵青衣,便提醒道:“别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方才我试过,这文明之气,和瘴气息息相关,像我们这等的正常人,若是对付一下周怜出一口恶气也就罢了,要是想激发文明之气,那就算了。”
他的前车之鉴都已经放在这里,怎么还有人自不量力呢?
“轰!”
赵青衣的目光专注而坚定。
掌中剑气劈砍而下。
冲进了周怜的躯壳。
周怜口吐鲜血,耷拉着破碎的头颅,充血的眼睛还在找寻着旧时光里的身影,尽管世人都说自己不配还有一份不想留有遗憾的执念。
“咻——”
金色的光华,神圣的文明之气,从周怜的体内迸发而出。
连带着赵青衣的剑刃之上,都沾染到了些许的文明之气。
赵青衣看了看周怜,又看了看自己的剑,惊讶过后喜上眉梢。
“文明之气?”
“我斩出文明之气了?”
“怎么会这样?”
末了,又陷入疑惑,浓郁的眉峰紧紧地蹙起,化不开的解。
“若文明之气因瘴兽而存,我又怎么能斩出文明之气呢?”
“我赵青衣,何德何能?”
赵青衣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一侧的炎枭则看呆了,显然不相信亲眼所见的这一幕。
他越看越不服气,内心燃起了不甘的熊熊火焰。
说时迟,那时快。
炎枭趁周怜不注意,一剑劈了过去,随即漫长等待,期待文明之气的出现。
让他失望的是,文明之气久久都未曾出现。
除了周怜的轻声啜泣和哀嚎不绝,一切都可以说是波澜不兴。
炎枭就在旁边咬着牙等待,还不允许旁人诛杀周怜。
“炎家兄弟,莫要做这拦路石了,该到旁人了。”
有人没好气道,正是谢承恩将军手下的士兵。
历练出血性的人,总归是看不爽炎枭这类含着金汤勺出生还无所建树的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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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再等等。”炎枭急道。
“等什么?”士兵疑惑。
“文明之气。”
“?”
“炎某所斩出的文明之气或有滞缓,需要等等才能出现,兄台这般着急,莫不是想抢炎某的文明之气?”炎枭解释之时把自己弄急眼了。
“。”士兵嘴角一抽,不再说话,看向炎枭的眼神却如同看傻子。
甚至还思量着,大炎城主怎么会有脑子这般不灵光的儿?
“行不行啊,炎公子。”
士兵终于坐不住了,阔步而来,扎实苍劲的肩膀直截了当撞开了瘦弱如白面小生的炎枭,手中刀锋斩过,进入周怜的体内,很快就有文明之气应声而绽。
士兵耸耸肩,无奈地摊开了手,笑眯眯地看向了炎枭:“看来,这是我抢下来的文明之气,那怎么办?炎家兄弟抢回去吧。”
炎枭顿感羞愧。
事实胜于雄辩。
士兵所为,不亚于当众掌掴炎枭。
偏生还让炎枭接不出话,只能原地窘迫,脑袋滚烫发红,还狠狠地瞪了两眼周怜。
这周怜是不是和他八字不合?
文明之气偏偏就错过他一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不公吗?
“炎枭,还不滚回去?!”
大炎城主陡然暴喝。
再任由炎枭胡闹下去,他这大炎城主丢尽老脸不说,炎家的列祖列宗都要从坟冢里爬出来怒骂他教子无方。
炎枭对父亲还是很忌惮的,瑟缩了下脖子,灰溜溜地到了一边。
他来到兄长炎如殊的身边,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二哥,这周怜,有问题。”
“有何问题?”炎如殊问。
“估计,是被下降头了。或者被脏东西附身了。”炎枭煞有介事道:“真吓人,大概我这纯阳之体,无法斩出文明之气吧,古来英雄皆寂寞,我也不例外。”
炎如殊嘴角狂抽却不多说什么,只想着等风平浪静尘埃落定之日,定要为胞弟找寻一名绝佳上等的好医师,好好地诊治一下有关于脑子的问题。
接下来,炎家兄弟和世人便看到,永寿军的劈砍,都会带出文明之气。
文明之气浓郁的程度,堪称是前无古人。
其余的修行者们,多少都会带出点文明之气。
关乎此事,世人茫然。
“老朽知道了。”卫九洲道。
无数双眼睛看向了卫九洲。
“卫帅,何解?”大炎城主问。
炎枭目光晶亮地注视着卫九洲。
卫九洲看向楚月,“武侯,你可知?”
楚月遥遥一拱手:“晚辈愚钝,烦请老将军明示。”
卫九洲笑看了眼武侯,继而缓声说:“周怜非人身,乃万阵定元的形式所在,因而,他固有人的思想,却不是人,诸君可以将他看做是锻造文明之气的炉鼎。永寿军的瘴气,则是炉鼎下的这把柴火,是的,非寻常瘴气,得是纯正的永寿军瘴兽之气。”
“永寿军瘴气作柴,周怜为鼎,海神大地心怀信仰真挚而虔诚的战士,才能激发出文明之气。这是,洪荒的馈赠,是劫后余生的后福,是大地战士们,应该享有的文明。天公,不曾亏待海神!”
卫九洲一番话下,豪言壮语,激得世人热泪滚烫。
每个劈砍周怜的战士,都怀揣着最真挚的信仰和赤诚纯粹的心。
“卫老先生高见,晚辈钦佩之!”
楚月高高拱起了手,朝东方老先生。
血线交割的脸庞,扬起了灿烂若星的笑容。
卫九洲无奈地看了眼,几许长辈的宠溺涌上眉间,又缓缓压下。
文明之气,滋润大地。
草长莺飞,大雪的天。
段三斩、周云、龙子蘅这些执法队的人,都感受到了文明之气的震撼。
文明之气浸润大地,复又驱散浑浊。
周怜被元灵师的精神绳索,钉在了高空之上。
世人皆可将其诛杀。
他化身为大地的一草一木。
那就有大地之上生活的一个又一个人来将他诛杀。
周怜丧着头,墨发披散而下,唇角扯开了苦涩自嘲的笑容。
地下深渊,叶楚月为罗玲玲攫取生命精元的时候,竟还把文明之气,种到了他的身体。
由他来转化文明之气,再通过卫九洲使之变得合理。
拥有文明之宝的叶楚月,就依旧可以站在幕后垂钓,等下一个不知死活的鱼儿上钩。
“小琼。”
他流着泪,去找寻着陈苍穹。
却怎么都找不到。
世人的口诛笔伐,刀光剑影,最终以荆棘的方式,编织为牢,将他死死地束缚其中。
肉身已死,残破的精神,插着千万把利刃。
又被利刃,无情摧毁千千万万次。
周而复始,永恒之厄。
他阖上眼睛的时候,死在了厄运的梦魇当中。
「众生剑,厄运梦,死不得安宁。」
这,才是楚月想要赐予他的死亡。
梦魇之中,他重复着一个又一个轮回。
时间的长河往前,只有他在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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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脚下躺着的阿穹。
蒲团上跪着的小琼。
影子凝聚出来的褚君醉。
都笑脸盈盈地走向了他。
“周怜?那就是个垃圾。”
“相爱的人终究会再相遇,周怜不配。我不爱周怜。”
“我不要这样的父亲,我情愿修叔当我的父亲。”
“……”
从过去,到现在。
每一次的后悔,聚集在一起,便成了众生厄运梦。
周怜爬在地上,想要阻止作恶的自己。
那时。
自己沉迷于机械。
小琼失落地走出了门。
潮湿阴冷的屋子里,周怜歇斯底里喊道:“出去啊,去找她啊。”
自己则皱着眉头,拿着一沓机械图对着光看清数据。
周怜只得自己冲出去,他想拦住过街的小琼,怎么都拦不住。
他跪下来了。
“求你了,别过去,好不好,你停下来。”
小琼温柔地揉了揉腹部,望见踏步。
洁白的衣裙染上了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月听见,周怜精神扭曲错乱的声音。
那是一个人,最崩溃的时候了。
这才是,最后的诛心策。
……
陈娇那年,遇到了心爱的男子。
是世无其二的少年郎。
她毫不隐瞒,不顾家人反对,只要一个他。
陈家接受周怜后,便也礼待有加,并极其看重欣赏周怜的才华。
夜深时分,白袍少年总会把自己关在堆满机械冰冷屋子,密谋着一切。
害死陈家。
让陈娇诞下坏种,是和狼人的一对双生子。
“不——”
“不要这么做。”
“她就是你的小琼啊!”
周怜乞求自己。
插满利剑的他,又一次跪了下来。
“别这样对她。”
“你会后悔的。”
“你将一无所获,也将一无所有。”
“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她是你的小琼啊!”
若能多怀揣一点良心,他的陈苍穹,就不会离他而去了。
那年的自己,对陈苍穹心动了。
坐在机械前,一拳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
告诉自己不要移情别恋。
“你没有背叛小琼,你也没有移情别恋。”
“你只是又一次爱上了他,相信你自己的心动好不好?”
“不要再做伤害她的事了。”
周怜哀嚎。
没人听见他说的话。
他孤独死去。
以痛的形式。
历经漫长的时间,到了终点的时候,又一次陷入循环。
他活在失败和后悔之中,明明知道真相,却改变不了什么。
一生都执着于过去的他,终于回到了过去。
可他悔之晚矣。
他……
不想回来了。
亲眼看着旧时的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错却于事无补。
他除了嘶吼、跪地、伤心,什么都做不了。
尘世喧嚣,世人纷纷扰扰都在往前,独他被遗弃了。
梦魇的尽头,是狼骨锋刃的陈苍穹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有陈苍穹能够把带他走出去。
这是梦魇当中唯一能够听到他声音的人。
“阿娇,我错了。”
“求你,带我出去。”
“死也好,万刀穿心也好。”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伤害无辜的人,我该留有良心,哪怕只有半点。”
“阿娇,我真的知道错了。”
“……”
周怜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
磕头还没有流畅的连贯性。
因为他的身体残破,没有血肉之躯,他的元神早已被撕毁,插满了利刃,以至于连磕头都成了十分奢侈的一件事。
陈苍穹站在光里,朝他伸出了手。
周怜满心欢喜,泪如泉下。
“苍穹。”
陈苍穹的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轩辕修两手环胸,懒懒地倚靠在流光微转的门楣上,挑眉一笑,看着陈苍穹的背影说:“该走了。”
褚君醉在外面若隐若现,声音却很清晰:“修叔,你真关心阿娘。”
“嗯。”
陈苍穹收回了手,风轻云淡毫不犹豫地跟着轩辕修走出了这一扇门。
门外,褚君醉说:“修叔,正好你少个儿子,我少了个爹,我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父子。”
轩辕修:“好啊,求之不得。”
陈苍穹无奈间夹杂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俨然像是温馨和谐的一家三口。
“……”
“阿娇!”
周怜嘶吼的声音震破了自己的元神,又回到了冰冷的屋子,妻子一尸两命的那日。
日以继夜,循环往复。
死亡后的梦魇延续,无边,无际。
……
海神大地的人群里,陈苍穹回头朝高处看去,周怜彻底没了生机。
像是缠绕着细碎流沙几番扭曲的稻草人,被吊在了高处。
她抿唇一笑,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释怀还是唏嘘。
找寻了第五长虹这么久,如今,却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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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君醉拍了拍她的肩膀,陈苍穹回头看去,少年勾唇一笑,“又见面了。”
陈苍穹微笑又心疼地看着褚君醉,深知褚君醉只是一缕影子,并无肉身。
“又见面了,请多指教。”陈苍穹浅浅一笑。
褚君醉笑。
他很幸运。
有着两个这般好的母亲。
陈苍穹看向了坐在轮椅之上的祝君好。
同时,祝君好正在与其对视。
两人并未有很深的交情,却有着难言的默契,找到了同一个目标。
是的。
她们要,守护好,她们的儿子。
褚君醉。
……
傅苍雪、白龙王等,久久不能释怀。
盯着周怜的尸体看了半晌。
天知道傅苍雪有多希望,周怜能够活过来。
以周怜生命力的顽强,上万年的布局,草灰蛇线伏脉千里,又怎能死的这么潦草呢?
傅苍雪闭上眼睛深呼吸,控制住自己难绷的情绪。
饶是他一向稳妥自持,这会儿也会有些失控。
再睁眼,看向楚月的眼神有些忌惮了。
他内心煎熬挣扎,犹豫了半晌。
“山主之令,还请傅公,务必誓死效忠山主。”
白龙王的话出现在了傅苍雪的脑海当中。
傅苍雪咬咬牙,只得一步踏出,将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质问了出来。
“冒昧打扰了,傅某斗胆问一句,武侯可是,血鬼人族?”
“我海神大地的武侯大帅云都王,可是把自己的灵魂,贩卖给了血鬼人族?”
“楚帝夫,是否情况相同。”
“从龙吟岛屿远道而来的两府贵客,武侯敬爱的家人们,又和血鬼人族有着怎样的关系?”
“………”
血鬼的事,早已震惊了世人。
但苦厄翻滚,生死中挣扎,谁又官血鬼与否呢。
而现在,傅苍雪的连番质问,一声高过一声,相当于是把血鬼之事,摆在台面上来讨论,性质方面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从羽界主到海神大地的贩夫走卒,就不得不重视这件事了。
血鬼一族,人人得而诛之。
贩卖灵魂,乃是人族懦夫和逃兵,不配为人。
未曾见过血鬼的武侯前,人们就早已听说有关于血鬼的禁闻。
现下,大地沉寂,静默无声。
白龙王高居苍穹,漠然地俯瞰着阒然无声的大地,略有嘲意地看向了楚月。
当拥有一个共同敌人周怜的时候,血鬼的矛盾并不明显。
但当周怜被解决,剩下该被解决的人,就要端上刑台了。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今朝也不会例外。
白龙王饶有兴味地虚眯起了狭长的凤眸,如台下看戏的人。
“敢问武侯,可否是贩卖灵魂弃人族人格的血鬼?!”
傅苍雪再度高声问,咄咄逼人的锋利。
“什么血鬼?”
翠微山的大长老问:“傅公,老糊涂了?这里哪有血鬼?”
卫九洲慢条斯理道:‘听说傅公早年眼睛受过伤,或许至今也未好,莫不是被周怜刺激成癔症了?海神大地只有凡人道武侯大帅叶楚月,不见你所说的血鬼。傅公,须得三思而后言,你纵不是出家人,也不要打诳语啊。’
言语间,眼神锋利极具磅礴威压地看向了傅苍雪。
一身气势万钧,隐隐待发如风雷将动。
羽界主笑道:“从未见过血鬼,诸君,谁见过?”
“血鬼?那是什么?”赵青衣说:“你不要危言耸听啊傅公。”
罗鹤道:“傅公累了,脑子不够用了。”
老仙人:“武侯是血鬼?这可能吗?”
沧溟山长老:“武侯若是血鬼,我沧溟山认做你傅苍雪的爹。”
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
傅苍雪神情有些呆滞地看向了楚月。
楚月满脸的血鬼印记,交割的血线妖冶如堕魔的精灵。
她对着傅苍雪露出童叟无欺的笑容。
“………”傅苍雪瞅着一个个睁眼说瞎话的人,再看着明目张胆的血鬼武侯,怒到咽喉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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