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远嗅了嗅,又端着碗打量,此酒清冽见底,色泽如金,怕是百年桂花陈酿,心里不由得一阵儿感概,他极为好酒,可之前却从未喝到如此陈酿。
这回真是有福了!
赵知远浅尝了一口。
酒味醇厚,又有三分烈性,但回味却是桂花芳芬,一时间唇齿留香。
“哪儿来这么好的酒?”
“柳记药铺的千金小姐把我认出来了,要感谢我的搭救之情,就送了这么一桌子酒菜,还给了三百两银子,我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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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知远赞许道:“没要银子是对的!咱们身为罪民,不去做那行侠仗义的事,但是也得知恩图报。”
陆缺点头。
“今天和叔父喝两杯?”
“赵叔,我不会喝酒,酒也是特意给你带的,我……吃菜。”
“喝两杯。”
陆缺心里有些异样,怎么今天赵知远会用“叔父”这种正式的自称,以前没用过,而且他往日从不让自己喝酒……
陆缺陪着喝了两杯,不过他的确不会喝酒,只觉得辛辣苦涩。
这有什么好喝的?
还不如小米粥。
赵知远看着他的模样,哈哈大笑,抚了抚他的脑袋。
两人边吃边闲聊家长理短。
傍晚时。
酒足饭饱,赵知远站起来,盯着落进院子里的晚光看了一会儿,笑了笑,又摇头一叹。
“今天这日子真好!”
“啊……”
赵知远背对陆缺,把那晚陶三门来找他的事叙述了一遍。
陆缺惊道:“赵叔,你是说陶百总发现我了?”
“他只是联想到了《奔雷诀》,没往深里想,如果这事有了结果,他也就不会死揪着这根线了。哼,他要结果,我就给他个结果。”
“赵叔,你什么意思……”
“你叔父一辈子就当过一回英雄,这回斩杀蔡酉的神秘人让给你叔父当好了。”
赵知远回过身,笑看着陆缺,目光与院外晚光一样柔和。
陆缺明白了赵知远的意思,声音有些颤抖道:“赵叔,你是要对镇上公差承认你是神秘人?不行,承认了是要被斩首的。”
“这事是我做的,要担罪责也是我担!”
“叔——”
“我现在是已经先天宗师了,就算他们来为难我,我也能打出去,我……也没有做错事……”
陆缺越说越激动,眼眶已经红了。
赵知远伸手抹了抹陆缺眼睛,语气很平和道:“小陆,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刚被发配到锁龙镇时,正年轻气盛,就想恢复了武功打出去,便用砒霜催生内力,连续十八年了,毒性早已经蔓延至心脉,我本来也就剩一两个月活头。”
“用我这一两个月,换你再安地稳隐忍几年,很值!”
“这两天,我连后事都准备好了。你今天到木匠铺恐怕也见了,余尽春打那副棺木其实就是我订的。”
陆缺身躯颤动着,“你骗我——”
赵知远捋起衣袖,将手臂抬至陆缺面前,略微运转内力,便见手臂脉络呈现出死寂的青灰色。
这的确是病入膏肓之兆。
赵知远继续说道:“小陆,你的心性、韧性、实力比我、比你父亲三十岁都强,前途不可限量,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折了。我能在临了之际还能再送你一程,其实心里很痛快。”
“明天我会和公差说蔡酉是我杀的,柳离是我救的。”
“你记住!不管他们是要斩我头颅,还是要将我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明天你都要忍着。”
陆缺的眼睛不听话地眨了眨,“赵叔,我今天晋升先天宗师时,没有很开心,因为我一下子就想到我父母都不在了,他们都看不到,可是我又想到你还在,我就特别想马上回来和你讲这事。“
看着陆缺眼眸中光芒渐渐暗淡,赵知远的心里猛然揪了一下。
是啊。
陆缺已经失去双亲,若在失去他这位叔父,实在是件残忍的事。
与人搏杀不难,死亦不难。
独自活下去才难!
可如今最理智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赵知远认下“神秘人”的身份,给陆缺留出成长空间。
赵知远抚了抚陆缺的头,狠心道:“你记不记得你父母和我最大的期望是什么,是让你摆脱掉罪民这两个字,如今你有了这个机会,却不愿意做了吗,你是想让我和你的父母死了也不安心是不是?”
“不是……”
“那就照我说的做!”
陆缺踟蹰着,不做回应。
赵知远拉下了脸,威胁道:“你是想让你叔父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还是要你叔父跪下来求你?”
他说“跪下来求你”着几字,当真双腿一曲,作势要跪。
陆缺慌忙扶住,一咬牙,“我照做!”
“这坛百年桂花酿还剩大半,你去把枣子给我拿过来,正好我晚上下酒。”
“我拿……”
当少年转身离开,背影逐渐消失在逼仄的“戊字巷”,赵知远的眼睛立时红了,就像半晚逐渐消失的晚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