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子项没有想到陈浮生一个人就敢进他的大房子。
陈二狗也没想到钱老爷子一个人就敢在书房接见了敢跟乔六一伙人玩刀的自己。
钱子项的书房恢宏磅礴,巨幅泼墨画,与人一般高的青花瓷瓶,清一色的一等沉香木桌椅书柜,湖笔徽墨歙砚,陈二狗再不懂高雅品位,也瞧得出那些东西的值钱,身在其中,望着站在书桌后面执笔作画的钱子项,陈二狗稳了稳心神,刚想开口,钱子项已经轻描淡写抛出一句,“给你5分钟,把要讲的都讲完,讲完了就可以离开,我12点睡觉,这个习惯铁打不动保持了几十年,没理由因为你破戒。你离开后也别怕我对你使阴招下黑刀子,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情,也只有魏端公郭割虏一类的货色肯干,一群钻漏洞捡剩饭混吃等死的人。”
陈二狗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突兀的开场白,似乎听话里意思,这个钱老爷子对魏端公也不感冒,口气贼大,不过继而一想综合陈圆殊和周惊蛰对他的高度评价,陈二狗也没不服气,毕竟人家老头子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有资本说狂话,对此微微弓着身子时不时偷偷打量四周的陈二狗谈不上反感,一听只有5分钟,也不迂回废话,清了清嗓子,道:“钱老爷子,我从陈圆殊和方姨那里都知道您要我离开南京,因为我不知天高地厚折了您的面子,您要赶我走,我没有怨言,但郭割虏欺人太甚,说要我一只手一条腿,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干掉他,夏河要动我的女人周惊蛰,我干脆破罐子破摔,进玛斯兰德把他拖到一处地方一抹脖子解决,今天来这里,就是跟您告个罪。”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陈二狗在路上琢磨了半天遣词造句,才捣鼓出这番东西,郭割虏当然没欺人太甚地要砍他一手一脚,周惊蛰暂时也绝对不是他的女人,这一切无非都是在造势,这些天跟曹蒹葭下象棋,她深入浅出解释了造势乘势蓄势,没少引经据典,让陈二狗受益匪浅。陈二狗见钱子项竟然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执笔有力,落笔安稳,似乎在得知郭割虏和夏河死讯后依旧心如止水,不论是真是假,表面功夫就已经超出方婕一截,果然不愧是苏南出了名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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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心的陈二狗继续道:“钱老爷子,我虽然目前还没有掌握郭割虏所有资源,但已经跟方姨谈妥,魏爷的场子由我接手,我虽然以前没有接触过夏河的浦东国际,但陈圆殊会用上手头的一切关系替我掌控夏河死后的浦东国际,如果钱老爷子您信不过陈圆殊,没有问题,我保证她不会接触夏河单独交给我的核心机密,只要您给我一席之地,我就能把您的损失加倍补偿回来。”
这也许是陈二狗第一次与人谈话说那么多个“您”字。
也是第一次伛偻躬身如此虔诚。
“完了?”
钱子项甚至没有抬头,始终都没有正眼瞧一夜间就把南京掀得天翻地覆陈二狗哪怕一眼,漫不经心道:“五分钟差不多也到时间,说完了就滚蛋。”
陈二狗那张面对乔六十来号刀匪还能从容的脸庞霎时间涨得通红,这种屈辱,比赵鲲鹏的死死相逼都要来得深刻,就像一把匕首,轻轻割破肌肤,然后刺溜一下挑起一整块肉,连带着筋血。
咬牙握紧拳头,陈二狗死死压抑心中的怒火,似乎下一秒钟就会一个冲动,拔出已经收割饮血两条人命的阿拉斯加捕鲸叉,抹下第三刀,然后大江南北地跨省逃窜。这个年轻男人沉默了漫长的两分钟,终于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字,猛然转身离开书房。
钱子项抬起头,面无表情望着那个萧索黯然饱含不甘的年轻背影,嘴角似笑非笑。
陈庆之在钱家别墅外靠着车抽烟,陈二狗要单独进去赴一场鸿门宴,他虽然心中忧虑,但最终还是没有阻拦,有些门槛,有些难关,说到底还得一个人去面对。但陈庆之打定主意要是陈二狗在房子里出了状况,那他就是死也要做郭割虏当初做过的事情,出乎意料,陈二狗很快就走出来,脸色却很不好看,这是陈庆之第一次见到陈二狗如此不掩饰内心的愤恨和落魄,在白马探花印象中,这个东北男人除了一脸微笑地为人处事就是一本正经地埋头学习,没有大愤怒,没有大得意。
陈庆之狠狠踩灭才抽了一半的烟,走向陈二狗,轻声问道:“那老头子没答应?”
陈二狗蹲在车子旁边,掏出打火机想要抽一根烟,因为力道过大,打火机竟然被一下子按坏,陈庆之帮他点燃香烟,自己也抽起一根,吐出一个烟圈,望着天空轻声道:“浮生,,把匕首给我,你开车走。以后帮我照顾象爻,别让她热着冻着。”
陈庆之聪明,很聪明,甚至有大智慧。
他当然看得懂陈二狗想要什么,杀郭割虏把魏家釜底抽薪,杀夏河想让钱子项没得选择,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今晚的陈浮生按照常理来说已经是钱老爷子和方婕的唯一选择,利益最大化,风险最小化,但世事无常这个词汇陈庆之比谁都来得理解深刻,钱子项老奸巨猾,天晓得有没有留有后手杀手,既然没得谈,彻底谈崩,在他看来陈浮生接下来就断然没有好果子吃。拿人钱财受人恩惠,当然不是图占人便宜,得替人消灾,虽然说搭上性命有些不值,是亏本买卖,但陈庆之不犹豫,也不后悔。
“浮生,替象爻找个好男人,我先谢谢你。”陈庆之一根烟即将抽尽,脸色越来越决绝冷冽,像一把出鞘的景颇刀。
陈二狗没有把那柄阿拉斯加捕鲸叉交给陈庆之,也没有让陈庆之站起身,而是笑了笑道:“你这条命没理由这么快死在这里。我也不想就这么逃回去看她,我只想将来带着她去上坟的时候风风光光的。”
陈二狗第二次踏入钱家。
已经够谦恭的身子这一刻在陈庆之眼中愈发伛偻。
陈庆之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这个东北爷们苦苦前行,眼睛微微酸涩,缓缓站起身,骁勇无匹的白马探花使劲抹了一把脸,喃喃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真不知道哪个男人能做你的父亲。”
那一晚,除了钱子项和陈二狗两个当事人,谁都不知道谈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但局势激突跌宕的南京以陈二狗成为钱方两家新代言人的结果落下帷幕。
而且白马探花陈庆之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一点,陈二狗做这些,只是为了有脸回去见一个女人。
南京,无关凄凉,无关悲壮,在一个年轻男人的隐忍和崛起中,大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