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便是。”陈二狗赶紧道,他再不知道眼前老人的地位,也能从王虎剩嘴中得到端倪。
“阿瞒,也就是端公生前想收三千为义子,虽然这事不成了,但我看三千根骨不错,就琢磨让三千跟我五六年,学点易学,等我进了棺材,就把孩子还给你,至于三千肯不肯做我这个老家伙的关门弟子,可以先放在一边,反正我还没死,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诸葛老人严肃道。
陈圆殊觉得自己今天的心脏承受不了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是跌宕起伏,她呼吸都不再平稳。
诸葛清明的关门弟子,那可是天大的显赫了,在陈圆殊看来陈浮生这类市井百姓当然不懂,一位同时在中国道教协会、中国易学协会、世界风水协会担任要职的老人的闭关弟子,意味着什么。
这位老人不是纯粹意义的官,可多少达官显贵得虔诚到不能再虔诚地想从他老神仙嘴里知道一点天机?
张三千张大嘴巴,直勾勾望着三叔,似乎不情愿的神情要远远大于雀跃。
“成。”
陈二狗笑道,没有丝毫停滞,这一个字,就相当于把张三千的未来决定了。
张三千低着脑袋,不说话。
“那三千我今天就带走了,晚上我就得飞去北京,见一个老朋友,顺便也好让他羡慕一下我新找到的弟子。”诸葛老人开怀笑道。
“没问题。”陈二狗点头道,笑容平淡,没半点牵强,看得陈圆殊有些不舒服,她是官场商界上厮混多年的狐狸,觉得这种时刻多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对张三千的留恋,那才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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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我就不远送了,三千以后麻烦您多照顾,该打该骂的别怕太重,农村孩子,太糙,就得多打多骂,要不然不长记性。”陈二狗起身轻声道,张三千却没有站起来,陈二狗扯了一下,竟然没有扯动,最后几乎是花大力气才把这往日温顺乖巧的孩子拎起来,这个时候,众人才看到一张布满泪水的稚嫩脸庞,似乎怕三叔生气,硬是憋着不敢哭出声,呜咽哽咽,穿着件廉价背心的瘦弱肩膀轻轻抽动,最后一只小手捂住嘴巴,一只手使劲擦眼泪,低着脑袋,像是做了错事被爸爸嫌弃的孩子。
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诸葛老人都有点不忍心,望向陈二狗问道:“要不过段时间我再来领三千?”
陈二狗摇头道:“不需要。”
陈圆殊虽然商场上让竞争对手骂作蛇蝎心肠,可见着了张三千这张脸庞,内心母性被彻底激发,越来越不满陈二狗的铁石心肠,也说道:“诸葛老太爷,到时候您要是没时间,我亲自帮你把三千带过去。”
陈二狗还是摇头道:“不需要。”
诸葛老人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坚持。陈圆殊小有怒意,但极好的城府还是告诉她在此刻不要表露出来。
“走。”陈二狗拍了拍张三千的脑袋,轻声道。
张三千抬起头,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抽泣道:“三叔,我不在了,谁给你做饭吃?谁给你赶蚊子?我不要别人教我拉二胡,也不要别人教我写毛笔字,你给我讲的《水浒传》才讲了一半,我不要走!你打死我也不走。我知道,三叔你是不要我了,我就不走!”
小孩子哭得痛彻心扉,谁曾想到这是一个亲生父亲死了在坟头上也不曾流过一点眼泪的小白眼狼。
“三千,你三叔的娘不听我的话,说走就走了,你富贵叔也不喜欢听我的话,总喜欢把好的东西让给我,也不问我是不是愿意。更别说其他那些戳我脊梁骨恨不得我早死早投胎的畜生,除了三千,这世界上其实就根本没有一个人听我的话,你是不是也要不听三叔的话了?”陈二狗蹲下来,擦着张三千的眼泪,说得云淡风轻,却把陈圆殊听得一阵莫名心酸。
张三千抱着陈二狗的脖子,哭得凄凉。
两个张家寨最不待见的犊子,却像一对最掏心掏肺父子,这不得不说是对张家寨的一个天大反讽。
诸葛老人抬头望着那根永远沉默的老烟枪,重重呼出一口气,俗世间的人情世故,凡夫俗子挣脱不掉,就算是自己,也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张三千终于还是走了,抱着那把二胡,在走廊过道一步三回头,多看一眼站在门口的三叔也好。
朝夕相处了差不多大半年的小孩走了,开始了他自己的人生,陈二狗关上门,坐在小板凳上,怔怔望着墙壁出神,陈圆殊不是陈二狗,不明白陈浮生和陈二狗相同一个人之间的不同之处,她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不明白陈二狗的良苦心思和思维方式,穷苦人,找到一个馒头都会狼吞虎咽吃掉,脑子里根本不会想到噎死之类的顾忌,富人对付一顿西餐或者料理什么的,细嚼慢咽讲情调讲氛围讲品味,面朝黑土地背朝天的陈二狗不懂啊,他只晓得自己极少数在乎的人有机会过上好日子,他哪怕抛掉所有尊严,也是值得的。
张家寨逼着教会了陈二狗奸诈市侩。
但他娘用一辈子教懂了他一件事,在乎自己的人,需要还回去加倍的好。
陈二狗使劲抹了一把脸,眼眶也有些湿润,喃喃道:“三千你过上好日子,你这个没心没肺惯了、以后也没兴趣做好人的三叔也就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