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黑道是从江户时代以后才有的,在那以前蛇岐八家都是贵族家族,古代日本平民是没有姓氏的,而混血种有姓氏,本身就说明他们都是贵族。从前蛇岐八家侍奉过不同的君主,包括天皇、幕府和战国的诸位大名,历史上那位忍者之王风魔小太郎就是蛇岐八家的人,风魔家代代家主都叫风魔小太郎。”源稚生说,“黑道帮会在最初都是弱者的组织,那种能体面地赚到钱过上富裕生活的人是不屑于黑道的。原本蛇岐八家也是不屑于黑道的,直到他们在变革中失去了田产和地产,再也无力养活自己。于是当初的八姓家主介入黑道,把手弄脏来赚钱,他们借助混血种的天赋,以武力在黑道中立威,庇护那些穷苦人成立的帮会,收取他们的供奉,给他们提供保护。蛇岐八家作为黑道执法人的身份是从那时开始一步步确立的,至今也没有多少年。”
“那又怎样?”恺撒没听明白。
“想必你们也知道,日本是允许黑道组织依法注册的国家,因为有些年代久远的黑道帮会就是当初的行会,是弱者为了保护自己而建立的组织。多年之前他们是弱者,现在他们中大多数人也还是弱者,只参观这座大厦是没法了解日本黑道的,真正的黑道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和巷子里,是弱者组成的影子社会。黑道是不容于世的,但黑道又是不能根除的,因为世上永远有卑微的、弱小的、阴暗的人,他们跟那些成功的善良的人比起来丑陋不堪,是社会中的下等人,但既然有了上等人就一定会有下等人,下等人中滋生了黑色的组织。”
“你想说蛇岐八家是弱者的领袖?”恺撒说,“混黑道的这么给自己做定位未免有粉饰的嫌疑吧?”
“我们当然不是救世主,也无意带领弱者建立没有压迫的社会,我们是跟黑道做生意的人,我们收帮会的钱来协调黑道中的平衡。但我们确实是弱者的领袖,这点没错。”源稚生说,“很多人只要提起黑道,想到的就是那种掌握着生杀大权的黑道领袖,他们享用着妖娆的女人,随意地掏出大把现金打赏下属,看谁不爽就灭掉谁。可那些生活在黑道底层的人多半都是无法进入主流社会的弱者,拿着小刀去店里讨要保护费的小混混,很多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被学校开除的孩子、没钱上大学的孩子。而那些在夜总会里卖弄风情的女人有不少是单亲妈妈,还有些尝过父亲的家庭暴力,甚至被继父强奸的,在这种女人看来自己的身体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了,她们没想过自己老了勾引不到男人了该怎么办,她们只活在当下,她们也只能活在当下。这就是阴影中的社会。”
“只能活在当下?”恺撒品味着这句话。
“所以本家才会建立基金会给这些人提供医疗和养老保险,设立了热线电话方便他们求助。”源稚生接着说,“日本黑道是靠着本家的铁腕在维护,如果有人想在黑道中滥用武力,他立刻就会被列入本家的清洗名单,如果双方冲突械斗超过了限度,本家会出面调停,拒绝接受调停的,也被列入本家的清洗名单。日本有超过十万的注册黑帮成员,关联的人员有几百万,这个阴影中的社会远比你们想象的庞大,在这个社会中大家都习惯用暴力说话。但本家的暴力凌驾于他们之上。如果有一天蛇岐八家解散了,黑道中就没有了皇帝,没有了皇帝的社会就是战国,大家都用暴力说话,不知道多少人会死在街头斗殴中,也不知道多少女人会被逼卖身甚至出卖自己的女儿。”
“你们中国有个叫曹操的男人,在汉朝末年是最大的暴力者,他说过一句话,”源稚生看着路明非的眼睛,一字一顿,“‘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这一刻狂风骤来吹动他的黑色风衣,呼啦啦如大旗般作响,这个年轻的黑道家主身上散发出帝王般的赫赫威严,令人不由得仰视。
“所以我还没有下定决心爬向自己的水坑,我可以放弃自己的权势地位,但是我不能为此动摇家族的根基。”源稚生回到桌边坐下,“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你们的行程表上没有晚间节目,有没有什么想法?本家在歌舞伎剧院有固定的包厢,犬山家经营的玉藻前俱乐部号称东京美女最多的地方,土耳其风情浴场?或者去佛寺为你们明天的任务上炷香?”
恺撒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酒:“说得那么有意思,怎么忽然就不说了?你说的那些我都没兴趣,不如领我们见识一下你说的真正的日本黑道。”
源稚生微微皱眉:“那些都不是什么上等地方,在那种地方我没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安全问题我们自己会搞定。我对什么上等地方也没兴趣,街头巷尾的小馆子才是本地特色。”恺撒耸耸肩,“我们喜欢本地黑道。”
楚子航点头:“听起来会有意思。”
沉吟了片刻,源稚生按下桌上的对讲机:“樱,给三位贵宾准备制服,去联络部取一支飞镖来,要扎在新宿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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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今晚新宿区的状况很棘手,”樱的声音有些犹豫,“沼鸦会和火堂组冲突,歌舞伎町聚集了几百人,随时可能擦枪走火,战略部的老人分为两批分别拜访火堂组和沼鸦会,正试图平息局面,这时候不建议您和贵宾接近歌舞伎町。”
“那不正好么?就让本部的王牌专员们看看真正的影中社会。至于安全,”源稚生淡淡地说,“能在秘党中号称王牌的,难道还怕街头拿棍棒的小混混么?”
火红色的法拉利FF奔驰在高架公路上,大排量引擎高亢地轰鸣。
没有喝酒的樱驾车,源稚生坐在副驾驶座上,后排是恺撒小组。樱看起来是那么温和低调的女孩,可驾车的风格就像赛车手,法拉利在车流中穿梭,把一辆又一辆车甩在身后。
“你的助理很棒!”恺撒大声说。他欣赏一切开快车的女孩,因为每个开快车的女孩都让他想起诺诺。
源稚生从前排递来一支飞镖,那是樱从联络部的地图上取来的,每支飞镖都意味着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麻烦。这支飞镖插在新宿区的歌舞伎町,那是东京最负盛名的红灯区,是最容易出现摩擦的地方。
“新宿区的一家店向我们求助,说街上的黑帮忽然要求把保护费提高15%,如果不同意就砸店,黑帮的人已经在店里坐了三天,吓得没有客人敢光临。”源稚生说。
“这么小的事情?”恺撒有点失望,“不过是费率变化而已。我期待的是首脑们在神社里谈判,神社外站满黑衣保镖的大场面。”
“不是砸便利店那么简单,”源稚生说,“新宿区是保护费的丰收地,靠近歌舞伎町的很多夜总会和酒吧都按期缴纳保护费,保护费的比例是他们利润的20%,脱衣舞夜总会和那些有女人陪酒的场子交得更多。如果整个新宿区的保护费费率上调,每年帮会要多收上百亿,这种事情本家不能不过问。而且脱衣舞夜总会之类的场子自己也会有保镖,如果保镖和黑帮冲突起来,没准会有死伤。这不算是小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冲进那种放眼都是短裙和大腿的夜总会?黑帮坐在沙发上,武器放在桌上?听起来有意思多了。”恺撒打了个响指,“我们是不是该用枪指着头目的脑门,给他递上一支烟说抽完这支烟从正门离开,今后不要让我在新宿区看见你,否则我见一次砍下你一根手指?”
“那是中二病阶段的黑帮,”源稚生说,“通常不需要有任何过激手段,我们只需要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们看到我们的制服就会明白我们的身份。然后握手寒暄,照本宣科,告诉他们按规矩想变更费率的话本家新年的年会上会开会讨论,现在是营业时间,还请他们照顾照顾,不要在公共场所惹出事情来。”
“这腔调是黑道么?倒像是银行里做理财的。”路明非说。
“可我说完这番话之后如果他有任何不驯服的地方我就拔枪对他脚面开枪,银行里做理财的大概不会这么干。”源稚生说,“不过需要用枪的时候很罕见,一旦他们明白你的身份就会纷纷起身表示他们要上洗手间,你甚至来不及跟他们说完三句话。有件事我得提醒诸位,请务必和我一起行动,因为很不巧沼鸦会和火堂组正在歌舞伎町冲突,这两个帮会控制着进出歌舞伎町的物流系统,火堂组的势力越来越大而老牌的帮会沼鸦会不肯轻易出让地盘,双方聚集了几百人在歌舞伎町。本家的使者已经出面调停,警视厅也在严密监视那个地区。”
“我们穿上这身衣服就由少主您说了算。”恺撒叼着雪茄,“我们正去处理脱衣舞夜总会的麻烦,谁还有心思管一帮物流工人?”
“真不敢当,您比我像少主多了,还抽这么男人的烟。”源稚生揶揄。
晚间七点半,真看了一眼货架上的液晶小闹钟,每天晚上那个收保护费的混混都会来,准时准点风雨无阻,已经连续一星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