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泥,整了整其实并不存在的领子。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圆领衫,可是整衣的姿势好像他在伦敦的高级成衣店里试穿新礼服。混混们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
“我最恨别人抢走属于我的东西,凡我失去的,我要亲手一件件拿回来。”路明非轻声说。
“记得这是谁的台词么?”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小混混,面带微笑,“是很老的片子啦,我跟你们猜个谜语,‘馒头泡在稀饭里’。各位小朋友谁猜得出来,有奖哦!”
混混们惊惧地对了对眼神,眼前这个废物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此刻他的每一分微笑每一个眼神,都如刀锋般凌厉。
“猜不出来?没有小朋友能猜出来?那可就没有奖品啰。”他癫狂地大笑,“其实很简单的嘛,是‘周——润——发——’,《英雄本色》里的台词,虽然是老片子,可是台词真好!凡我失去的……”他如同出膛的炮弹那样撞击在为首的那个混混身上,肘击他的面颊,在他滞空的瞬间跃起,以膝盖重重地磕在他的下巴上,磕出他的一口断牙。
“我要亲手……”他抓住第二个混混的小臂,以肩头撞击在他的关节背后,使其小臂脱臼。他抬腿把哀号的混混踢飞。
“一件件……”第三个混混的头发被他一手抓住,另一的一记重拳打在他的小腹,混混一口血吐了出来。
“拿回来。”他微笑着说,轻柔地拥抱已经吓得小便失禁的老大。他从老大颤抖的手里取下折刀,收起来,插进口袋里,为他整理好衣领,双手拍着他的肩膀,“知道为什么对你和对他们不一样?因为你刚才说‘嚎由根’,我也喜欢玩《街霸》,升龙拳可棒了!我不会对一个和我一样喜欢玩《街霸》的人那么粗鲁,我只会跟他讨论游戏。我最喜欢的角色你知道是谁么?是桑吉尔夫,就是那个俄罗斯大壮,他的‘螺旋打桩机’那招可真是酷毙了,我们小时候也叫它……‘莲花大坐’!”
“奥拉奥拉奥拉奥拉!”他狂笑起来,单手攥住老大的衣领,如同火箭发射那样跃空而起,任何人类都不会有这样惊人的弹跳力,他升到了足足二楼的高度,而后翻身用双脚箍住老大的腰。他带着老大在剧烈的旋转中下坠,路明非的双膝磕在老大的双肩上,把他狠狠地压在地上。轻微的骨骼碎裂声让路明非露出了微笑。
他在雨幕中纵声狂笑,跳着华美的踢踏舞。
他哭泣他歌唱,是魔鬼,是神明,是绝世的戏子,声情并茂——他是路鸣泽。
他的舞姿忽然停顿在一个极别扭的姿势上,好像一个动力用尽的铁皮机器人。
路明非忽然醒了,惊恐地四顾,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满地都是碎玻璃,四个混混全都折断了骨头躺在地上呻吟,为首的伤得最重,身下的地砖都碎了。只是一失神的工夫,一失神间那个小魔鬼借用他的身体秒掉了四个人。他脑海中那些凶暴的画面如此清晰,雨水下降的速度在他眼中都变慢了,他甚至能听见拳头击碎雨点的声音,拳头打在对方身上脏腑挪位的声音,膝盖磕中对方下巴时牙根断裂的声音,怎么回事?那些声音都让他心旷神怡,混混们吐出的鲜血在空中飞溅时那抹红色在他眼里居然那么美丽,把老大压向地面的瞬间,那股快意升到了极致,他想他可以把这个人……彻底地碾碎!
这是所谓“暴虐的心”么?他曾经认为自己没有的……龙族之心!
路鸣泽就站在他的身边,迎着雨水吹着自己的指间,他的指间上沾着猩红的血,居然被他吹散了,融入雨幕中。他这么做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吹肥皂泡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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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做的?”路明非直哆嗦。
“不,你做的,我只是给了你一点权与力。”小恶魔舔着自己的指间,这个带着孩子气的动作在他那里根本就是在舔染血的刀刃。
“你……你疯了,你根本就是个疯子!”路明非一步步后退,路鸣泽的微笑在他眼里越来越模糊,却越来越狰狞。这小家伙原本只是个奸诈的小魔鬼,但是此刻他湿漉漉地站在雨中,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好像一个走丢的小孩,让人觉得有古魔在他的身体中苏醒。
“你要去哪里啊哥哥,不是说好要一起走么?”路鸣泽歪着头看他。
“滚!别跟着我!”路明非惊怒地大喝,转身一头扎进雨幕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可能是怕警察来抓他,可能是有点晕血,但是更像要逃脱某种追着他而来的记忆。他今天已经被孤独追上了一次,不能再被更糟糕的东西追上。是的,路鸣泽没说错,痛殴那些混混的不是路鸣泽,而是路明非自己。那时候他的意识是清醒的,那句《英雄本色》的台词,正是他最喜欢的,看的时候他激动万分,渴望着有一天自己能对谁说出这句拉风的话。
“哥哥!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你已经被抓住了!”路鸣泽没有追他,站在雨幕中遥遥地大喊。
跑着跑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好像从梦里跑进了现实,一切就像是个游戏,场景无缝连接,不需要load。可路明非还在不停地跑,好像背后还有什么东西追着他。街上的人都好奇地扭头看这一身脏兮兮挂着两行鼻血的小子,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街角里白裙的女孩赤着脚,哭哭啼啼地正跟巡逻警察说话,不是陈雯雯,而是在陈雯雯之前进来的那个女孩,娇柔万状地表示要跟路明非玩玩的。
可是那一刻看见的分明是陈雯雯扭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跑进了无边的大雨里再也没有回顾,随后就是无数只脚踩在他脸上身上。
记不清楚了,路明非也不想再去想那些事,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在雨里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路,想找个暖和点的地方洗个澡,有杯热乎乎的东西喝。
他们住在丽晶酒店,距离这里其实只有地铁一站路。
他一直跑到地铁隧道里才停下了,因为他看不清前面的路了,青色的雾气正潮水般向他涌来,往前往后都看不见人。
他缓慢而用力地打了个寒噤,好像被魔鬼的手掐住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