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姜是被光晃醒的,也是被人晃醒的,当她睁开眼,视物却如隔云纱。
她伸手一摸,确实是云纱,正盖在她头上。
“阿姜,你醒了?”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是楼云春。
“嗯。”她想揭开,却被头顶传来的一道声音阻止。
“别揭,当心受风。”楼云春拿下巴抵住她的额头。
胥姜摸了摸,摸到胡茬,有些扎手,随后攀住他的肩。
五感回笼,她这才发觉,自己原来正被他抱在怀里,身旁还跟着两个丫鬟打伞挡风。
“这是去哪儿?”她一张口,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抽了几根骨头似的,声音都是软的。
楼云春微微收紧臂膀,步伐缓慢而沉稳,“咱们回屋。”
产房并非起居室,而是院子西面的一间厢房,与主屋隔着一条游廊。
“孩子呢?”胥姜把脑袋塞进他的脖子里取暖。
楼云春加快了脚步,“在暖阁喂奶,一会儿就回来了。”
胥姜还不知道女儿长什么样,便问:“她好看吗?”
楼云春沉默一瞬,夸道:“好看。”
胥姜不禁有些期待。
转眼,两人便至主屋,屋里烧着炭,燃着艾香,暖意融融。
楼云春将胥姜小心安放在床上,随后替她揭开云纱、除去披风、外裳,将她塞进被窝。
被窝也是暖的,胥姜伸腿一探,里头塞着好几个脚婆。
楼云春让一个丫鬟去暖阁看看小家伙吃完奶没有,吃完奶就抱过来,丫鬟应声而去。
丫鬟前脚刚走,茵茵便端着一碗粥和几碟小菜进来了,见胥姜醒了,忙碎步上前,“胥姐姐,你醒了。”不等胥姜接话,又问:“饿不饿,这是厨房刚做的乳粥,正好趁热吃,冷了就腥了。”
乳粥温润补虚,又容易克化,最适合补产后虚亏。
胥姜正觉得身子虚软,便点头道:“吃。”
茵茵笑眼弯弯,“我喂姐姐。”
一只手从旁伸过来,劫走她手里的碗,“我来吧,你去请巫大夫过来,就说阿姜醒了。”
茵茵不好和自家少爷争,只好起身让位,然后依依不舍地去药庐请巫栀。
乳粥正适宜入口,楼云春一勺一勺的喂。
胥姜边吃边打量他,见他眼下青黑、脸色青黄,神情也透着几分憔悴,“你一夜没睡?”
“不是一夜。”楼云春勺子微顿,随后继续喂她,“你睡了一天两夜。”
“这么久?”胥姜一惊,随后又道:“你一直都守着我?”
楼云春点头,“离不开,也睡不着。”
胥姜叹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让你担心了。”
这一摸将楼云春眼眶摸红了。
“哎哟。”铁骨铮铮的汉子,何曾有过这般模样,胥姜凑过去捧住他的脸搓了搓,又在他额头亲了亲。
“你看,我这不没事么。”
楼云春搂了搂她,随后让她靠回去,闷声继续喂粥。
胥姜盯着他的兔子眼有些想笑,怕人恼羞成怒,忍住了。
外头传来一阵人声,楼夫人和柳眉抱着孩子进屋,脸上皆挂着盈盈笑意。
胥姜正好吃完最后一口粥,她拨开楼云春,朝楼夫人伸手,“快给我瞧瞧。”
楼夫人快步过来,将怀中襁褓小心挪到她臂弯之中,“刚吃了奶,睡着了。”
胥姜抱着小小的一团,不敢用力。
楼夫人揭开挡风布,露出一张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瞧,多可爱。”
胥姜盯着女儿的脸,凝眉半晌,挤出一句话,“嗯,是挺可爱的,像个小猴子。”
柳眉不禁想起扫霞山庄的猴子,又想起万清淼,都说外甥像舅,觉得这么说也有理,随即笑出声。
可却得顾及着小团子的面子,嗔道:“哪有说女儿家像小猴子的。”
“婴孩刚出生,大抵都是这般模样,养些日子就白净了。”楼夫人慈爱地看着襁褓里的小孙女,随后又看了眼一旁的儿子,说道:“要说像,眉宇间倒是颇像她爹爹。”
楼云春本盯着胥姜和小团子出神,被‘爹爹’这称呼一勾,被胥姜生产之劫扯得七零八落的心,又缓缓凑在了一起。
胥姜看了看小团子,又看了看楼云春,“像么?这闭着眼睛也看不出来。”说着便伸手戳了戳女儿的小脸,“懒妮儿,快醒醒,看看娘亲和爹爹。”
楼云春也忍不住凑了过来,伸出手指碰了碰女儿的鼻子,对胥姜道:“鼻子像你。”随后又点了点她的下巴,“嘴也像。”
“是么?”胥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嘴,又碰了碰女儿的。
一名婆子道:“方才老爷还说像夫人,又说像他,这小小一个人儿,竟有好几张面孔呢。”
这话逗得众人发笑。
胥姜揉了揉小团子的眉心,“都是一根藤上结的果,自是都像的。”随即突发奇想道:“哎,不如就将乳名叫做果儿,如何?”
柳眉拍胸口,“幸得你没说要取个猴儿名。”
众人又哈哈笑出声。
那婆子也笑道:“果儿这名儿虽朴拙,却正好平一平这富贵命,往后好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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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夫人点头,冲着小团子轻哄:“那咱们就叫果儿,好不好,小果儿?”
柳眉也凑过来喊了两声。
小果儿咂了咂嘴。
胥姜转头问楼云春,“孩子她爹,你说好不好?”
被这么一喊,孩子她爹便只有点头的份儿,“你取的,都好。”
于是小团子乳名便这般定下来,胥姜不停轻唤,“果儿,小果儿。”
小果儿被吵烦了,一张小脸越发皱巴。
“哎哟,要哭了。”婆子忙道:“少夫人,您快拍一拍,哄一哄。”
胥姜忙拍一拍,哄一哄,那小脸果真展开了,她转头看向楼云春,轻声问道:“要抱吗?”
楼云春点头,随后小心将小果儿接过来,轻抬在臂弯里。
看他一脸严肃,楼夫人微微一笑,“放松些,不会伤到她的。”
楼云春这才放松下来,让小果儿靠在怀里。
这么一比对,胥姜倒真觉得父女二人有些相像了,那皱起的眉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巫大夫来了。”茵茵领着巫栀进来。
巫栀在她脑袋上拍了一把,方才逗了小妮子两句,记起仇来,姐姐也不叫了。
茵茵躲到胥姜身旁,去看小小姐。
巫栀见屋里热闹,笑道:“都在啊。”随后往胥姜脸上瞧了瞧,“脸色好多了。”
她这两日给胥姜开的保身汤具有安神聚气之效,可消梦助眠,令胥姜不受打扰,好生歇息休养。
楼夫人见她来,知她要给胥姜诊治,将丫鬟婆子们都给遣退了,只留下方才说话那婆子。
胥姜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楼夫人又让楼云春抱着小果儿去暖阁找她阿翁,避开接下来妇人的私房话,胥姜替女儿搭上挡风布,又拍了拍他的手,他便抱着小团子往暖阁去了。
屋里只有女眷便更好说话。
巫栀上前替胥姜把了把脉,“脉相较前两日沉稳不少,只要按照我的方子继续调养,出月后保证你红光满面。”
胥姜正色,“谨遵医嘱。”
她便是这些时候乖觉、拎得清,巫栀满意点头。
楼夫人叫来方才那婆子,拉着胥姜的手,对她介绍道:“这是郝婆,最擅妇人生产后的推拿、疗养,过后这一年,都由她照顾你的饮食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