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绵润烟雨之浸养,让木兰景犹如初凝之晨露,盈透灵秀,晶沁清美。
对照之下,此刻的赵秀便如那被踩入泥土之秋叶,凄凄瑟瑟,狼狈破落。
木兰荷一双俏眉都快结成藤须了,她往前几步,将赵秀打量一番,眼前之人蓬头跣足,衣衫斜挂,与当初印象中清秀士子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你真是赵秀?”该不会得了失魂症了吧?
赵秀回神,见二人神色异样,低头一瞧,随即留下一句“失陪”,便一溜烟儿地跑了。跑出去后,又转回来拎着趴在门口偷看的梅二的衣领,一边抽他一边朝后院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秀重新出现在花厅。
他沐浴、更衣,甚至还焚了玉簪香,拿梅二之言语来概述,唯四个字:人模狗样。
木兰荷瞧着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个正经人。
赵秀将梅二支去买糕点,“南街的那家糕坊的蜜枣糕和赤豆芡粉糕各买一份,其余的看着买。”
那家糕坊的这两种点心,都是木兰景最爱吃的。
木兰景听见他报名儿,不禁弯了弯眼睛。
木兰荷戳了戳她,低声道:“我就是那‘其余’凑数的。”
木兰景白皮下透出一层粉红。
赵秀将梅二支走后,朝二人走来,他先对木兰荷拱手道:“还请代我向木兄道声‘恭喜’。”
木兰荷欠身回礼,“我会转告兄长的。”
赵秀这才看向木兰景,柔声道:“老师和师娘可好?”
木兰景打手势答道:都很好。
木兰荷又替她补道:“大伯母也回了京城,同兰景照旧住在原来的宅子里。”
“我明日便登门拜会,给师母请安。”
木兰景点头,表示她会转达给母亲。
随后,赵秀搬来矮几与蒲团设在离二人不远之处,见二人几上连盏茶也没有,歉道:“家中人少,仆人粗笨,怠慢了。”
木兰景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赵秀朝她笑了笑,随后去园中找来家丁,让其煮一壶茶水过来。
折返时路过一株木兰,见树梢花苞已泛白,便扎起下裳爬上树折了两枝,又找花觚盛水养了,乐不哉哉地朝花厅去。
两个少女正在窃窃私语,见他捧花而入,皆有些惊讶,脸色随即又转为惊喜。
木兰荷看了木兰景一眼,抿嘴笑出两只梨涡,随后起身道:“厅里有些闷,我去园里走走,顺道游览游览。”
木兰景抬身要起,却被她按下,随即低声说道:“别慌,我去去就回。”
木兰荷走到赵秀面前,“这宅子里可有何处是不能去的?我先问问,以免犯了禁忌。”
赵秀道:“并无禁忌,木小姐请随意。”
“那我便不客气了。”擦肩而过之时,木兰荷低声道:“不许欺负我妹妹。”
赵秀点头,疼惜还来不及,又怎敢欺负。
木兰荷这才轻快地走出花厅,往园子里去了。
赵秀将木兰放到木兰景面前,木兰景羞涩道谢,随后碰了碰那带着露水的花苞,朝赵秀抿嘴一笑。
赵秀微吸一口气,轻道:“我收到了你的信。”
木兰景在信中贺他出监,劝慰他不要被流言与世事搅扰,勉励他用功备考,小姑娘话很细碎,将一张纸填得满满当当,可赵秀却总觉看不够。
“谢谢你,兰景。”
木兰景垂头,掩下半领羞涩。
赵秀愣神半晌,又问:“此次回京还走么?”
木兰景微微迟疑,最后点了点头。
“会待多久?”
木兰景举起两根手指葱指。
“两个月?”
“嗯。”
两个月太短了,他这考试便要耽搁一个月,若是高中,往后还有礼部考核,少有空闲来陪她。
木兰景见他神色愁郁,又比道:不用担心,有阿姐陪我。
赵秀微微一笑,心却叹道:那怎能一样?
送茶水的家丁和梅二撞个正着,被梅二截了活儿。
梅二贴在花厅门边,见厅内两人一言一比,一问一答竟顺畅无阻,嘴就没合拢过。
他轻咳两声,喧道:“东家,糕点买来了。”
两人稍住,赵秀上前接过梅二手里的糕点和茶壶,对他吩咐道:“木小姐去了园中,你去看顾一二,莫要磕碰着了。”
梅二朝木兰景看了一眼,心头雪亮,忙不迭地点头领命,“我知道了,这就去。”
说罢,便退往园子里去了。
赵秀朝园中看了几眼,来到木兰景面前落座。
木兰景将花移到一旁,然后期待地盯着他手里的糕点,赵秀恍若又想起从前在木宅,每每给她带去糕点时,她亦是这般神情。
世事易变,兰景却仍旧是兰景。
赵秀将糕点摊开放到她面前,“尝尝看,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木兰景捏起一块赤豆芡粉糕尝了尝,随后眯眼点头,是从前的味道。
她吃完一块赤豆芡粉糕,又吃了一块蜜枣糕,赵秀怕她噎着,便给她倒了一盏茶。
木兰景将糕点朝他面前推了推,赵秀也各尝了一块,随后赞道:“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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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景笑了。
外头春发新枝,厅内对坐飨食,一派闲逸。
用完糕点吃完茶,木兰景递上一张绣帕,让赵秀擦手。
赵秀接过却舍不得,只紧紧捏在了手里,木兰景见状,只觉面颊发烫。
“兰景,是我对你不起。”赵秀忽道。
木兰景愕然望向他。
“梅花笺谱,还有过后种种。”赵秀不敢看她清亮的双眸,“我让你失望了。”
木兰景沉默片刻,轻叩桌面,比道:改过就好,我不怪你。
见赵秀望着她,又继续道:我也不怪父亲,你们都是为了我和母亲。
若不是因顾及她和母亲,父亲和赵秀又怎会受其胁迫?所以她并没资格去责怪。
只是,她无法看赵秀和父亲一错再错,最终到无法挽回之地步,这才将赵秀予自己之诗文,都交给了胥姜。
好在父亲和赵秀最终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父亲回姑苏后,将赵秀之作为都告诉了她。若非赵秀只身涉险,于生死之间抢功,替父赎罪,即便父亲反告,也不可能只得个迁贬出京之处罚。
何况还是贬回姑苏,这与其说是贬谪,不如说是恩典。
这一切都是因为赵秀。
木兰景看向赵秀的腰,指了指,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那眼神分明清白,可赵秀却觉得腰上那道伤疤烫得慌,他伸手蹭了蹭,清嗓道:“不用挂心,已经痊愈。”
木兰景又问:疼吗?
疼,不仅疼还差点将他拖累死,想至此,赵秀便不禁在心底将那突厥蛮子咒骂一番。
可在木兰景面前,再疼也得说不疼,否则多有损他男子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