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父的问话让宋樆猛地一惊。
半晌后,她才吹灭火折子,说道:“我跟他什么事也没有。”
确实什么事都没有,有的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宋父与女儿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对她再了解不过,见她此番情态,哪还不知她动了什么心思?
他顺着宋樆道话说道:“没有就好,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往后也走不到一起去,就如他所言,只当邻居就好。”
胡煦如今是贡士,将来必走仕途,且他如今已拜名师,一心准备来年春闱,瞧这股劲头,说不得就能高中,届时想同他攀亲之人比比皆是,无论为仕途、为前程,他都不会求取他们这样寻常农户家的女儿。
他们也高攀不起这样的人家,更何况,胡煦对他家阿樆并未动心。
宋樆呆立在阴影中久久不语。
宋父见状,又不忍起来,随后叹了口气,愧疚道:“都是爹不好,不该丢你一个人在家里,让你孤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是。”宋樆终于开口,“跟您没有关系,我只是心悦他。”
“什么……”宋父不曾料想她竟把话挑开了,一时呆愣住了。
宋樆又道:“父亲,我心悦胡煦。”
她压抑的心事,也只有在父亲面前,才敢坦然说出口。
宋父张了张嘴,问道:“那他心悦你吗?”
“我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你能不知?”宋父愠怒,“我看你是装作不知。”
宋樆垂下了头,父亲说得没错,她就是在自欺欺人。
宋父见她如此,缓了神色,都怪他这个当爹的不对。女儿这般大了,却还将她拖着,将她困在这一方小院,活得就跟那山中石泉似的,无声无息,不被人发觉,也不被人在意。
可她毕竟才二十,正值芳华,爱慕少年,本是天性人伦,叫她如何耐得住?
“你若不想一个人,那我明日便去找媒人,托她帮忙相看几户人家……”
“不用。”宋樆打断道:“女儿不想嫁人。”
自宋樆及笄后,宋父便想过替她找个好人家,也有媒人上门过,可都被宋樆给拒了。
宋父知道,她是不忍留自己一个人,也是怕自己像她母亲那般,不情不愿地成亲,最后给所有人都带来痛苦。
所以宋父并不勉强。一来是舍不得女儿,想多留她两年,二来是想等她自己开窍,若能觅得良缘,他便设法成全。
可哪知这窍是开了,可开的对象却不成事。
“你真就这么喜欢那小子?”
宋樆不作声。
宋父心一横,定道:“也罢,难得你喜欢,爹就为你做主,去找老胡说道说道……”
“不。”宋樆猛地抬头,拒绝道:“不要提,也不值得说。”
“这种事图的是你情我愿,他若不愿,大不了咱们罢休便是,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为此而自贬自弃才不值得。”
宋父心被扯得难受,他觉得胡煦与女儿不是同路人、不合适,那是因他们身份地位不同,往后所行之道也不同,怕宋樆去委屈求全,可绝不是想听到女儿一句‘不值得’。
他的女儿勤恳、坚韧、自立,心性又纯善,虽性子冷淡些,却是个实打实的好孩子,如何就不值得了?
宋父道话让宋樆心头稍觉安慰,她深吸一口气,说道:“父亲,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您不必插手,我自有分寸。”
她若真能不将它当回事那他也就不用担心了。这个女儿的个性他最是清楚,看着冷冷淡淡,却最看重情义,就怕她越陷越深。
宋父沉思半晌,妥协道:“好,我可以不干涉你和他之间的事,但你要答应我,若到头来发觉与他走不到一起,要及时抽身,不要误了自个。”
终究,他还是不忍断了她身上这一丝鲜活气。
宋樆微微一笑,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父女俩对望半晌,忽然被一阵咕噜声打破沉寂,宋父摸着肚皮道:“家里有什么吃的?饿了。”
“有面,我给您煮汤饼。”
“那我来掌火。”
父女俩另点了灯往厨房去。
汤饼煮好后,宋父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大口,随后感叹道:“好些日子没吃你煮的汤饼了。”
还是跟以往一样寡淡无味。
“那您多吃些。”宋樆又往他碗里添了一勺,随后才给自己盛了一碗。
父女俩围坐炉前呼汤饼,忽然宋樆问道:“您怎么突然想着要回来的?山里兰草您不顾了?”
宋父视兰如命,雪灾都吓不住,这会儿说怕她才不信。
“想着你才回来的,咱们父女也该好好在一起过个节,至于兰草,我都安顿好了,又托了山里人家帮忙盯着,出不了差错。”
“山里人家?”那山里人家屋舍都隔着几里远,谁会这么好心?
宋父划了划筷子,囫囵道:“你不认识。”随后又扯开话头,“好在回来一趟,要不然怎么知你瞒着我生事?”
宋樆顿时不问不说了,只埋头吃汤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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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父抬了抬眼皮,心想,宋樆这事他虽答应不插手,可却不能真不闻不问。
正好腊日要去胡家吃酒,倒可以找机会探探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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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日,炊烟茫茫,熏肉飘香。
胡煦出门送节礼,却与宋父碰了个正着。
“宋叔也要出门?”
“去给老主顾们送节礼。”宋父套好车,见胡煦也提着东西,便问:“你去哪儿?”
胡煦道:“我去待贤坊给老师拜礼。”
宋父欣然道:“可巧,咱们正好顺路,上车来我载你一程。”
“也好。”胡煦也没客气,应邀上了车。
驴车跑出巷子,驶向大街。
穿过坊门后,宋父把住缰绳放慢脚步,然后扫了胡煦一眼,问道:“听说此次春闱在二月,数着也没多少日子了,阿煦可有把握?”
风灌进衣领吹得人发疼,胡煦裹了裹外裳,往宋父身上凑,“上榜应当没问题。”
“那叔可等着喝你的谢客酒了。”
“借您吉言,若是高中,定少不了您一壶好酒。”
宋父笑了笑,随后又问:“阿煦二十有四了吧?”
胡煦点头,“嗯,翻过年便是了。”
“我在你这个年纪,阿樆都三岁了,你就没个打算?”
胡煦脑海里莫名其妙地跑进一个三岁的宋樆,冷冷的,淡淡的,没个多余表情。
他被一阵冷风扑回思绪,说道:“功业未成,不敢相许。”
“这眼看着功业将成,心头也没个想法?”
胡煦想起胥姜,随后摇头道,“不急。”
“你们都说不急。”宋父叹气。
胡煦笑问道:“还有谁说不急?宋樆?”
“除了她还能有谁?前几年念她年纪小,舍不得,如今眼见着大了,不好再耽误。可她却总说不急,问得烦了,就板着脸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