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家父。”
“难怪。”沈确抚须暗道: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这围着娘子打转的没出息样,定是从他老子那儿学来的。
楼云春问道:“先生认识家父?”
沈确道:“我与你父亲是同窗,后一同入仕,他留京,我外任,已多年未见了。”
楼云春在脑海中搜寻官员籍名,却并无沈确此人,想必已远离官场多年,“父亲若得知晚辈与先生相逢,定然欢喜。”
“不骂我就算好的了。”自他辞官后四处遨游,便渐与京中老友断了联络,早几年偶尔回乡,还能得几封来信,过后便音尘断绝了。
“你不该挨骂?”杜回应付完前头,赶来与沈确相见,正好捡到这一句。
“该的,该的。”沈确忙起身相请,“来来来,坐下喝口茶。”
随即从胥姜手里抢过茶壶,倒了一盏亲自呈给杜回。
杜回确实口渴,接过来喝了大半盏,又继续骂道:“当年说辞官就辞官,又不同人打声招呼,若不是找到你家乡人打听,还以为你死在哪个山沟里了。”
胥姜忍笑,这杜先生想挑理训人,男女老少可都逃不过。
沈确看了两个小辈一眼,凑到杜回耳边低声道:“小辈面前,多少给我留些脸面。”
随后又给杜回续茶,让他多喝两盏下下火。
胥姜见状,将杜回爱吃的糕点挪到他面前,说道:“先生忙了一大早,还未用朝食,这重阳糕是刚从蒸笼里捡出来的,还热着,赶紧吃两口垫垫吧。”
真是好孩子。
沈确赞赏地看了胥姜一眼,随后拿起一块糕点塞进杜回嘴里,“别辜负孩子一片心,快吃吧。”
杜回一嘴话被堵回去,噎得翻了个白眼。
胥姜又道:“厨房还备有酱鸭、灼鸡、八仙盘和一瓮上好的清菊酒,让二位先生带着登高野飨。”
“光听这名儿就馋人。”沈确拍了拍杜回的背,羡慕道:“老杜你可真是好福气。”
杜回咽下糕点,喝了口茶,哼道:“好福气的可不是我。”
沈确看了眼楼云春,明白他言之所指,不禁哈哈大笑,“谁叫你家没多出个儿子。”随后又问:“这胥娘子是谁家姑娘啊?”
胥姜笑道:“家父胥渊,黔州人氏。”
杜回和楼云春皆不约而同的看向她,见她神色安然,各自才放下心来。
沈确‘啊’了一声,问道:“可是着了《文脉溯源》那位折云先生?”
胥姜惊讶,“先生知道?”
“早先便曾在杜兄此处反复拜读,好书,好书啊。”沈确不禁赞叹,随后又道:“听闻此书如今被各个学府抢破了头,流入民间的官刻版已被竞到了百两以上,还陆续出现手抄本和私刻本,价钱也不低,大有风行之势。”
胥姜这些日子都在府衙养伤,倒不知竟是此番形势,不过她并不意外,这本书只要面世,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
她很庆幸,自己将刻板献给了朝廷,定了正纲,否则当抄本与私刻本盛行起来,就真假难辨了。
“我本说等老杜秋社巡视结束,再上门来誊抄,今日既遇着正宗儿,倒节省了笔墨,不知胥娘子可否出一套予我?”
“承蒙先生爱重。您与杜先生和楼先生既是旧友,又对照月施予援手,晚辈便赠您一套又有何妨?只是,这书晚辈并未随身携带,得回京之后,才能着人寄来,不知先生可等得?”
“等得,等得。”沈确连连点头,“接下来小半年我就赖在此处不走了。”
杜回哼道:“我这廨舍可没地儿给你住。”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住不下我便在这丛金菊下铺席。”沈确指着方才手植那丛花笑道:“你给花浇水时,匀我点就成。”
杜回道:“我浇大粪。”
众人喷笑。
见日已当空,杜回起身道:“不是要登高赏菊么,再不走回来可就要晚了。”
沈确赶忙喝了口茶,觉得滋味好,便朝胥姜问道:“不知这茶可还有余?”
“有的,我分您两斤,您慢慢喝。”
“那怎么好?”
“先生爱喝就好。”
杜回笑骂,“你索性除了这身衣裳,当乞丐罢了。”
沈确竟点头,“这倒是好主意。”
众人又皆是一笑。
柳眉招来杜回的随从往厨房去取来食盒,两位老友一句一句地对出门去。
胥姜与楼云春立在花前,目送二人离开,随后相视一笑。
“杜先生很欢喜。”
“人生难得一知己,何况又是他乡重逢。”楼云春握着她的手,他和胥姜亦如此。
胥姜笑如秋阳,随后牵着楼云春朝厨房去,“得遇大喜,又逢节气,自当庆贺,走,咱们去看看厨娘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
楼云春看着她,眼底映出一片暖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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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有期,别离有时。
胥姜、楼云春一行,在杜回与沈确的相送下,走出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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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行李已准备停当,胥姜转身朝杜回一拜,“先生,儿这便走了,您要多保重。”
楼云春也跟着一拜,“等明年开春,我们还来看您。”
开春后,他们要去充州接溪芷,正好可再来涪州探望杜回。
“好。”杜回扶住二人,心头也有些不舍,叮嘱道:“你们身子还未复原,别着急赶路,回京后也别太操劳,养生为要。”
胥姜掬一把离别泪,哑声道:“先生您也是,民生虽重,却也别为难自己,别忘了京中还有挂念您的人。”
楼云春道:“路上有巫大夫随行,先生您大可安心。”
“哎。”杜回拍了拍二人的肩膀,随后又对胥姜道:“替我向家人、老友们带声好,还有曾二,让他给我回信,另外替我督促着些,别因我不在便松懈了。”
随后又含笑道:“再帮我转达他,就说酒已埋好,等着二月为他启封,别让为师喝不成。”
胥姜破涕为笑,点头应道:“有林夫子看着,您就放心吧,任他三头六臂,也翻不过天去。”
楼云春也替曾追美言道:“上次见问峰论道已然不俗,如今又与荀先生同住一个屋檐,得他点拨,必定一日千里,稳登三甲。”
听曾追如今有二师护航,杜回又不禁吃味儿,“当着面少夸他些,免得教他得意忘形。”
“你这人总是口是心非,你当我面夸你那徒弟夸得少?什么蜀中第一,状元之才,踏实孝顺,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沈确拆台,随后无视他恼羞成怒的目光,对胥姜道:“胥娘子,回京后可别忘了我的书。”
胥姜应道:“您放心,忘不了,抵京便立即给您寄来。”
沈确满脸期盼,“那我可就等着了。”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铃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巫栀赶着一架牛车过来了。
她身后车斗拢得老高,用皮纸裹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
一名护卫见状,上前替她引缰,她道了声谢,随后下车前来同杜回拜别。
“杜大人,承蒙照顾,晚辈也要走了。”
“应该的。”不过一封推荐信罢了,能不能进还得看她自己,杜回嘱咐道:“京城人情复杂,万事须谨慎。你身为女子,想要进医署必定阻碍重重,若遇麻烦,便找他二人出出主意,别抹不开面。”
“巫栀谨记大人叮嘱。”
“即便最终进不了医署,也别丧气,涪州永远都有你一路可退,一庐可守。”
得他一番关怀,巫栀心头也有些触动,诚心一拜,“多谢大人提点。”
“快免礼吧。”杜回扫了眼胥姜与楼云春,对她道:“这两个便劳你费心,一路上替我看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