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真是可恨至极。”楼夫人向来不问世事,性子也冷淡,却屡屡为胥姜的事动气。
胥姜愧疚之余,却觉感动和窝心。
若这是她的母亲,该多好……
也不成,那也就没她和照月什么事了,眼下这样就很好。
“伯母您是清修之人,无需为这样的人动怒,便是将他的名字说出来,我都嫌脏了嘴,污了您的耳朵。”胥姜安慰道:“您放心,此事我会设法应对。”
胥十二想要什么她很清楚,他要一个良籍身份,一些足以安身的钱财。
她可以给,也给得起,只是她并不想给得这么轻易,让他得得那么容易。
她得从长计议,好生思量再行应对。
“那她呢?”楼夫人又问。
胥姜压着心绪,尽量让自己显得淡然,“我只想知道真相,别的不想要。”
胥十二说人还活着,可却身患重病,胥姜不知是他为逼迫自己而编的谎话,还是真的,她都不在乎,也轮不到她在乎。
人家有自己的家人。
楼夫人轻叹一声,将她抱在怀里,“不想要就不要,反正我们也不缺。”
一句话说得胥姜又冒出泪花。
是啊,她不缺,先有林夫人,后有楼夫人,她已知足。
想到林夫人,胥姜便想起林夫子,他与师父是旧交,说不定他那儿会有线索,胥姜打定主意,明日往南山书塾去一趟。
与楼夫人谈心后,胥姜心头大松。
用完吃食茶水,茵茵见她脸色好看不少,才告知她楼敬在书房等她。
胥姜知道楼敬找她,肯定也是为为了此事,便暂辞楼夫人,将自己收拾一番后,前去书房找楼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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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书房门敞着,楼敬见胥姜到来,招手道:“进来吧。”
胥姜一进门,便见楼敬面前正摆着一册《文脉溯源》,她的目光落在上头,半晌没挪开。
楼敬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去大理寺,可是因为胥家那几个不安分的又找麻烦了?”
“您知道了。”想必是问了茵茵。
楼敬问道:“他们又想做什么?”他看了一眼面前的《文脉溯源》,又问:“与你师父有关?”
“确切来说,是与我有关。”胥姜把身世之事,告知了楼敬。
听罢,楼敬拍案而起,怒道:“这个卑鄙无耻之徒!早知他这般不安分,便该将他赶出京城。”
“他手中既握着此事,便是将他扔到天涯海角,他也还是会找回来的,既然躲不开,那便坦然面对。”
胥姜垂眸,“其实如此也好,将事情查清楚,前尘往事便尽可消了。”
她也能与胥家、与过去,真正地、彻底地做个了断。
初闻此事,胥姜犹如被一记重锤砸慌了神,可眼下想来,这何尝不是老天给的一个机会,让她弄清楚自己从何而来,让她弄清楚自己与师父缘从何起,也让她看一看将她带来这个人世的,又是怎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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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答应他了?”
“我想先问问林夫子,他与师父是旧交,有过书信往来,说不定听说过绵存这个人。”
楼敬沉默片刻,一针见血地问道:“你求证她与你师父的关系,是为了什么?”
胥姜身子微微颤抖,半晌才低声道:“我想知道师父收养我是因为偶然,还是因为她。若是因为她,那我跟师父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见她有执迷之相,楼敬忙喝了一声,“胥姜!”
他声如磬钟,欲胥姜唤醒,“无论他与你是何关系,他都已经走了。”
陈年旧伤发作,将胥姜疼得脸发白。
可不痛不醒,他不能让胥渊在胥姜心里死两次,她承受不了。
楼敬硬起心肠继续说道:“他为师,为父,教你,养你,育你成人,与这世上所有父亲又有何异?你敬他、爱他,承他衣钵,又与世上所有子女又有什么不同?你们是师徒,更是父女,你又何必执着与那一丝血缘?再为此自灭自伤?”
胥姜已泪流满面。
“人终有一死,也唯有一死,不能复生,更不能复死。无论他是你的师父,还是你的生父,他都只是胥渊,他已经走了。”
楼敬见她这番模样,也不禁心疼,又劝慰道:“这人世苛待他,他苦泅半生,如今已超脱八苦,得大自在,逍遥天外。却想来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若再为他自困,又让他如何安宁?”
生死气化,顺之自然。
这是胥渊最后留给胥姜的八个字,他并不希望她沉溺于失去他的痛苦之中。
“是我着相了。”胥姜抹掉眼泪,“您说得对,我与师父不仅是师徒,还是父女,有没有血缘,他都是我的至爱至亲。”
无论他是谁,他都已经走了,再不会复生。
楼敬之言,刺破她的幻想、仇恨,让她清醒。
“斯人虽已逝,来日仍可待。”楼敬微微叹气,随即起身将那册《文脉溯源》递给胥姜。
胥姜接过那本书,翻开扉页盯着开篇那幅人像,胥渊正闲读书卷,犹如出世神仙。
“将其精神意志发扬出去,他亦长存。”楼敬拍了拍她的肩膀,“此事唯有你才能办得到。”
“嗯。”胥姜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她向来坚韧通透,虽一时萎困,只要稍加点拨,便能堪破迷障。
“就像你说的,此事既然躲不掉,那就坦然面对。”楼敬问道:“可需要我出面帮忙?这种小人,嘴不会太紧,便是囚起来拷打吓唬一番,便统统都招了。”
胥姜摇头,“犯不着为他劳动您,此事我能解决。”此事唯有她将此事亲手了解,才不会留有遗憾。
楼敬也不勉强,只嘱咐道:“若有难处,别瞒着家里人,咱们一起想办法。”
几句话,便令胥姜惶恐尽消。
“得遇先生,胥姜何其有幸。”说着她跪下一拜。
“这是做什么!”楼敬赶紧扶她起来,笑道:“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随即想到自己那个傻人傻福的儿子,叹道:“就是这一家人如今还缺一个,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想到楼云春,胥姜也怅然,“也许就快了。”
楼敬突然问道:“听说他给你也带了书信,都写了什么?”
胥姜一呆,想起楼云春信中言语,随即干笑两声,没脸复述。
“哦——”楼敬了然,想是小儿女之间的情话,不便外道。可心头随即又抓挠起来,也不知这开了窍的木头,以信传情的本事,有没有得他老子真传。
胥姜也好奇,“他在给您和伯母的信中都说了什么?”
楼敬拉下脸来,翘着胡子道:“将何日、何时、过何关口、县府写了一遍,写的哪儿是家书,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述职奏章,简直毫无情趣!”
胥姜‘噗嗤’一笑。
见她开怀,楼敬又笑道:“不过他母亲看了,倒是安心不少。”
胥姜暗自喟叹,楼敬嘴上总爱拿楼夫人来填话,可实际心头对儿子最为记挂。
她看向墙上挂的《松鹤延年图》,心头盼道:照月,早些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