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吃尽,莫明辞别胥姜,牵着骆驼,在街坊们的相送中离开槐柳巷,向佛光而去。
汪掌柜直将骆驼送到巷口,才恋恋不舍地折回自己铺子里。
肆里,胥姜拆开江孤给自己的信,仔细读了起来。
信中,江孤告诉胥姜,他在临走前的确曾给江家的一些故交送过书信。
紧接着又写道,他只将与胥姜和楼云春之间的来往,告诉了几个信得过且靠得住之人,其中便包括木淙也。
而他给这些人留书信的初衷,是想劝他们回头是岸,并告诉他们若需帮助,便去大理寺找楼云春。
随后,他为自己给胥姜和楼云春带来的麻烦而道歉,并为两人操心自己的事而致谢。
末了,他写道,若此事需要他回京,便给他去封书信,他定快马加鞭地跑回来,绝不逃避推诿。
胥姜合上信细想一番,朝上确实没人告楼云春与江家人暗通,由此可见江孤所言不假。
随后又不禁好奇,江孤写给楼云春的信里又说了什么。她拿起那封信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等楼云春来,将信原封不动地交给他。
她把信收到一旁,再拆茶包,一打开封纸,一股熟悉的浓香便扑鼻而来。
是老荫茶。胥姜惊喜不已。
她拿起一片茶叶嚼了嚼,是今年的新茶,当即起身煮了一壶,顿时满院生香。
老荫甘甜宜人,生津解渴,去暑消乏,最宜夏饮。
也不知杜回去涪州得吃没有?
胥姜分碗,给前肆后院的人各倒了一份解渴。最后,才给自己吹冷一碗,倚在门边,映着头顶绿荫,慢慢享用。
一碗下去,通体舒畅,连肺腑都清凉了。
“舒坦。”
她找出一个茶罐将剩下的茶叶封存,顾惜着吃,够度这一夏的了。
茶香未散,良人缓归。
胥姜把江孤的信交给楼云春,楼云春拉着她坐下,二人同拆共读。
江孤给楼云春的不是一封信,这是一份名单,是江家的人脉网络,共三百余人。这不是楼云春之前得来之名单可比的。
在这份名单末尾,江孤附了一句话,‘江孤不求以此抵过,只为江家所累及之人求一个恩典,望圣人对其网开一面,罪人江孤叩请。’
这是一份士族梦寐以求之名单,也是天家日夜提防之隐患,更是江家的根基。
冯杪潜伏在他身旁这么多年,所得不过十几人,如今他却轻易地将其交给了楼云春和圣人,为因帮助他而受胁迫之人求圣人对其网开一面,足见其重情重义。
楼云春在名单上看到了北庭节度使郭元振的名字,眉心微蹙。
胥姜见状问道:“这份名单有问题?”
楼云春摇头,“名单没有问题,是名单上的人有问题。”
这郭元振远在北庭,绝非由江孤与士族们搭上关系,以其而今地位来说,也不可能受制于士族。且他的副使私自入京出现在柳园,说明他与士族之间来往时日并不短,否则建立不起这般信任。
他们所图为何?
楼云春将名单揣进怀里,对胥姜道:“我要入宫一趟,然后回大理寺,你不要等我。”说完,便起身往后院去牵马。
胥姜叫住他,“等等。”随后往厨房去装了两份米糕给他。
楼云春接过后,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抱了抱,才牵着马出门。
行至坊门,与三名衣衫褴褛之人擦行而过。
胥十二觉得马上之人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认出是在胥姜书肆见过那名男子,立即朝胥四身后躲了躲。
楼云春敏锐地勒马回头,目光在被巡卫拦住的三名乞丐身上扫视一番。
见其衣着打扮,闻其口音皆似外乡人,以为是初到京城不懂规矩的流民,便警告道:“坊门已关,不得四处流窜。”
随后又对巡卫吩咐:“过会儿交给巡防队,将他们送去养济院安顿。”
巡卫应道:“是。”
吩咐完后,楼云春便打马朝皇城而去。
巡卫扣住三人,待巡防队伍经过时,将人交给他们,说是楼少卿吩咐的,让他们将人送往城外养济院。
胥十二不敢出声,胥四、胥五初来乍到,见巡防队伍威势骇人,也不敢撒泼,被巡卫拎小鸡仔似的拎上马。
“呔,怎么这么臭!”
“这是多久没洗澡了?”
巡防士兵一边抱怨,一边抽马,带着仨飞快往养济院而去。
胥四见他们好不容易才进城,又被带往城外去,正要嚷嚷,一张嘴却被灌了满口风,顿时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咳成这样?莫不是害瘟吧?”巡防士兵背脊发麻,随后扯帕子捂住口鼻,风驰电掣地冲向城外。
早点送出去,早点交差。
一到养济院,几名僧人出来迎接。
巡防士兵们将三人交给僧人,并嘱咐道:“不知道何处来的流民,瞧着有些瘟病,先单独看守,然后找大夫诊治后,确定无碍后再带去府衙登记造册。”
为首那名僧人朝巡卫们合手做佛礼,应道:“阿弥陀佛,小僧明白了。”说完,便吩咐弟子们将三人带进了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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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盯着合上的院门,满脸茫然。
星河西流,夜静空明。
胥姜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心头不大安定,也不知是因江孤那份名单,亦或是天越来越热的原因。
她索性起身喝了碗冷茶,随后掌灯去肆里焚香、抄书。
抄的正是胥渊的一本《苍苔存稿》,里头是胥渊自己所撰的一些闲文、散章。有别于撰着释译典籍的严正,行文颇为跳脱逗趣,是他早年所作。
胥姜越抄心越静,待抄完整本,星隐日出,东方已白。她摸着旧书上的字迹,将自己抄好那份折叠、摆贡,给胥渊上了三柱清香。
她没有再睡,而是早早地开了肆门。
汪掌柜见她开门早,稀奇道:“这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
胥姜顶着眼底青黑,无奈道:“天热了,睡不安稳。”
“马上端午,是该热了,这街上有位娘子编的簟子不错,你不如去找她订一张?”
“那可好,还请兄长引见。”
“眼下还早,晚些我带你去。”
“那就有劳兄长了。”胥姜朝他拱手一笑,随后又叹道:“这日子可不禁数,看着看着竟端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