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追眼底一片红丝,眼泪刷地冒出来,“我们能怎么办?只能等。”随后他抹了抹脸,期盼道:“只希望楼兄能快点找到证据,证明老师的清白,至少……保住老师一条性命。”
胥姜脑子乱成一团,她焦急地踱来踱去,“证据?他们以御笔亲点的探花来做局,又怎会留下证据。且此为言杀之局,有没有证据如今已不重要,那些士族鼓动百官弹劾,纸笔喉舌之上,是非倒转,哪还有清白二字可言?”
曾追嘶哑道:“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遭难?官员涉及科举舞弊,贬谪、革职都算轻的,若被坐实,有可能死罪。”
死罪,胥姜心头涌起一阵恐惧,她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冷静。
别慌,别慌!事情已发,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胥姜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强自镇定道:“咱们先别自乱阵脚,别将事情想得太糟糕,若能坐实,他们便不会这般大费周章了。”
她安慰曾追,亦是安慰自己,“如今那赵秀凭的不过是他一面之词,并无实据,同样,只要杜先生咬紧牙关不认,谁也不能治他死罪。”
胥姜冷静下来细想,逼死杜回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杜回性子执拗,又素有刚正之名,眼下又没有实证,若他被逼急了,以死以证清白,谁也讨不了好。
再设想他们的立场,此事最好的结果,便是让杜回贬谪或是革职。
只有人活着当靶子,他们泼这盆脏水才会生效,才能借此动摇天下举子对当今科举新制的信任,从而撬动旧制的棺材板。
想通这一层,胥姜心下安定不少。且楼云春说过,这些士族的最终目地是为了恢复旧制,而想要恢复旧制,除非乾坤倒转,言外之意便是圣人之心,在他们这头。
也就是说,只要杜回没有性命之忧,那往后便还有翻身之余地。
曾追不是蠢人,相反他很聪明,只是一时慌了神,眼下听胥姜这么一说,也冷静下来,随后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胥姜赶紧让梁墨去隔壁米铺找汪掌柜借一套干净衣服给他换上,随后又将梁墨放回家,掩门与曾追坐下来商议对策。
坐定后,胥姜才想起一人来,忙问道:“竹春呢?他如何了?”
他身为袁祖之的门生,又是新科状元,此次恐怕难免受到波及。
曾追道:“竹春兄眼下也在贡院,不止他所有新科进士都在贡院,等待重新考核。”
胥姜一颗心悬起,“还是礼部司考?”
曾追摇头,“听说是圣人亲自出题,殿前作答。”
“何时?”
“明日。”
“那赵秀呢?”
“同老师一起被关押在乌台,不得参考。”
“此事还有转圜余地。”胥姜略微一思忖,眼里闪过暗芒,缓缓道:“若是竹春通过殿前考试,便能替杜先生和袁先生求情,他是袁先生的门生,所出诗集为杜先生校勘、监印,比赵秀跟二人的关系密切得多。只要证明他是凭真才实学考中的状元,即便不能为先生们脱罪,也能让赵秀的污蔑之言的可信程度大打折扣。反正大家都是靠一张嘴,圣人、百官面前,谁说得更有理,谁就占上风。”
曾追一想,的确如此,“以竹春兄之才,肯定没问题。”随后沮丧道:“只是我又能替老师做什么?”
他这几日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上蹿下跳,却又无能为力。
胥姜陷入沉思,脑中试想无数法子,最后大胆拿定主意。
此局既为言杀之局,那便以言攻之,对方会造势,那他们又为何不可以?
胥姜敲了敲桌子,对曾追问道:“你来京这么久,相熟的士子可多?与国子监的生徒可熟?”
曾追眼睛一亮,知道她有了点子,“相熟的士子没有一百也有两百,胥娘子有什么想法?”
胥姜冷笑,“他们既然能造势,咱们为何不可以?你本有才名,又是杜先生的正经门生,且今年本有参考资格,只为折桂之志才韬光养晦,拜在杜先生门下潜心研习。相比之下,那赵秀算什么东西?他本是木淙也的门生,木淙也与杜先生又没交情,若真要漏题,杜先生又何必舍近求远?给你不比给外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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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此理!”
“你拿出你平日的张扬,去泰康酒楼,宴请与你相熟的士子、生徒,当众写一封檄文,将那赵秀狠狠骂他一顿,当众禀明此事其中内情,与竹春里应外合,压平一边倒的言论。”
胥姜又嘱咐道:“另外,那赵秀与周家暗中常有来往,如今继圣书局被查,周侍郎也被革职,其在京中名声已败坏。此事风波还未平,你只管将二者紧紧绑在一起,咬死他其身不正,德行败坏,一个与骗子为伍之人,其言又怎敢轻信?届时众人自有公论。”
人心多变,虽有从流随众者,却也有天生反骨者,只要有不同的声音出现,那舆情必然割裂,届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声音大谁就占上风。
在搅事方面,胥姜相信曾追,敢说,敢干,敢拼,敢闯,犹如一顿吃十个狗胆。
一身正气,不畏强权。
别人是不平则鸣,他是不平则必当破口大骂,当初她与几位先生不正是欣赏其这点,才帮他、与他结识的么?
“妙哉!胥娘子,你简直聪明绝顶!”曾追豁然起身,摩拳擦掌,正好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我这就去准备!看我不将那赵秀和他背后害老师之人,骂个狗血喷头!”
说完便往外冲。
“等等!”胥姜赶忙叫住他,“你就这么去?”
曾追疑惑,“不然呢?”
“请客吃饭不要钱呐?”胥姜让他等着,随后进屋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交给他,“这些银子,足以将泰康酒楼包下来,不要顾惜,将声势闹得越大越好。”
曾追接过,信誓旦旦道:“我明白了,你等着吧,此次声讨赵秀之宴,我定要办得比上次鉴书宴还要大。”
举一反三,孺子可教。
胥姜担心他安危,又嘱咐道:“你莫要一个人去,先去找照月商议,让他派人暗中替你保驾护航,以免有人扰乱咱们的计划。”
曾追点头,“我知道了。”随后又朝胥姜郑重的鞠了一躬,“多谢胥娘子,这些钱往后我一定会还你的。”
胥姜赶紧将他扶起,嘴里忙道:“咱们之间无需说这些。”随后拿出一把伞递给他,“快去吧。”
“好!”曾追也不再多言,接过伞便朝门外走去,随后毫不犹豫地冲进雨幕。
胥姜目送他离开,随后写了张请帖,挂牌锁门,打伞骑驴,往木府而去。
她要去探一探,挖一挖赵秀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