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善仅读了开篇序言,便被胥渊之思理所折服,亦对其坚决之心志而感佩。
再看其第一篇《滥觞》,由青萍之末追寻风迹,与微澜之间究其浪踪。其脉络之清晰,文理之精妙,言辞之畅达,体悟之深刻,令他时而惊叹,时而感慨,时而嫉妒,时而佩服。
得总多少典籍,筛多少学说,才能锤炼成这么一篇意概千秋,辞达万壑之至文,更何况这样的文章竟有四十九篇。
胥姜说这是他心血之作,绝非虚言,若非呕心沥血不得出此文章。
思及此,又想到其英年早逝,不由得悲恸,若是他还活着,其名其功必能赫耀于世,他于当世贤能中,也必踞一席之地。
若还活着,又岂止这四十九篇?
可惜,可叹,可恨,可追,这让人如何甘心?
计善一边拭泪一边翻页。
其余人也看得跟着了魔似的,杜回四处找笔要圈点,却见其为孤本手迹而不敢污其面,遂赶紧找胥姜裁纸研墨,竟要就此誊抄。
楼敬与袁祖之不仅被其文江学海所叹服,更为这一手游云惊龙的字而心折,见字见心,见文见骨,其浩然之气蕴于笔底,脱化为此精妙之文章。
邓阅川感叹,“此文如参天之树,承先哲圣贤之雨露,融百家之星辉,概千说之精魄,囊之万道演变。我开书阅卷至今,从未见有哪本书,于文法文论之上,如它这般海纳百川,面面俱到。”
李统学对老师的话表示赞同,并补充道:“这些文章,不单单总和他人之学说,并对各类文体的格式、题材、辞藻、意志、作用,应如何规范、抉择、增减、抒发、发挥上提出了独到见解,发人深省。”
曾追与钟麓一个急躁,一个温吞,得遇这般文章,前者恨不得一口气读个畅快,后者巴不得斟字酌句地嚼个干净。最后什么礼让长辈,包容后生都顾不得了,曾追伸手去翻页,便被钟麓拍得噼啪响,最后手背都给拍红了。
茶水增增减减,续了又断,众人终于将手中书册看完,随后纷纷起身活动筋骨,顺道与邻座交换来看。
“好书,好书啊。”
“见此书方觉自己怠惰,惭愧惭愧。”
“不是我夸口,此书必为传世之经典。”
先生们聚在一起探讨。
杜回把胥姜招过去,问道:“你可是要出此书?”
胥姜拱手道:“先生明鉴。”随后直言:“今日请诸位先生前来,便是想让诸位替儿掌掌眼,看此书能否过国子监的审验。”
“如何不能?”袁祖之忙道:“只叹相逢恨晚。”随即又埋怨道:“胥掌柜为何不早些将此书拿出来,白白耽搁这么些时日。”
“时机不对。”胥姜解释道:“起初儿对京城局势并不了解,后来又因继圣势大压人,加之自己又根基不稳,所以不敢妄动。”
这套书对她和师父来说都万分重要,她初来乍到,前途未卜,不敢拿它来冒险,所以才先以《蒙学新集》投石问路。
若不是她运气好,结识杜回,又遇到胡煦,这套《蒙学新集》定然至今默默无闻,且其所费人力、财力,根本赚不回本。
由此可设想,若先出此套《文脉溯源》又将是怎样一种局面。
如今继圣被查,京城书行百废待兴,而她的书肆也小有名头,加之《蒙学新集》所得之利和累积的人脉,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刊书的好时机。
杜回对她的境况知根知底,也明白其中利弊与当下时机,遂问道:“此书你仍想由国子监监印?”
胥姜沉吟片刻,说道:“儿想听听诸位的看法。”
他们的看法?众人面面相觑。
李统学问道:“难道出国子监监印外,胥掌柜还有更好的选择?”
楼敬道:“确实还有更好的选择。”
袁祖之也点头,“就看胥掌柜舍不舍得。”
曾追茫然道:“舍得什么?”
杜回替其解惑道:“舍名、舍利、舍书。”
曾追更糊涂了,“老师,您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
杜回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教了这么久,怎还这般迟钝?
对上他嫌弃的神情,曾追隐隐觉得脑门疼,赶紧站远些。
李统学倒是明白过来了,“胥掌柜可是想官刻?”
闻言,曾追这才恍然大悟。
“此书能不能官刻,要不要官刻,还请几位先生给儿出个主意。”胥姜看向杜回。
杜回道:“此书若要官刻,需得经由国子监初审,再上报礼部复审,通过礼部审验后,呈报尚书令,得到其允准批复后,国子监才能刊印。其间章程繁琐,光是层层审验、上报,便要耗费不少时日。若只是监印,便只需由国子监自行审验,然后上报礼部,由礼部批复即可。”
楼敬接道:“官刻虽把控严,耗时久,可一旦通过,此书不仅能成为国子监之教材。并会发放至各州郡、乡里之公塾和书院,无论对书还是令师的名声而言,其影响与意义非监刻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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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追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肯定选官刻。”
袁祖之摇头道:“若是选官刻,那此书便不再属于胥掌柜,无论原稿、雕版,皆要上交朝廷。不仅如此,若无朝廷准许,不可私自刊印,更不可以其谋利,违者重罚。”
曾追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律例,只怪他家没落太久,几代下来,家中典籍早已典卖了个干净,并再未出过家刻,所以才将此事给忘了。
“那还是监刻更好。”
当世名家大族,若出贤能,其所着典籍、所立学说,皆是由自己家族掌握,以此来提升家族名望地位。便是寻常家族,出这么一人、一书,不仅可以提升其名望地位,还能以其赚取家当、家财,过上富裕日子,并庇荫子孙。
只有家族强盛兴旺,子孙才不会受人欺负。曾追不禁想,若此书出自他家,何愁不能光复家族?又岂会甘愿交给朝廷。
更莫说胥姜从商,在商言利,若胥姜选择监刻此书,由自己书肆刊印,此书扬名也是迟早的事,届时胥姜这书肆所获得的名声、地位、钱财,不可估量。不仅如此,若她日后成家生子,这些便是其后人的依仗。
何况这还是胥姜师父的遗物,以其对胥渊的感情,如何割舍?
曾追深叹,他此时才明白老师所说的舍名、舍利、舍书是何意。
杜回沉声道:“你若要问我,我会让你选监印。”此书胥渊既然留给胥姜,便是存了庇佑之心,此心与他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