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麓抱臂而待,露出一丝期待的神情,随后,一阵尖利的声音便猛地窜了出去。
竹寮里有人打翻了茶碗,竹林中有人踩空了脚步。
钟麓离得近,被扎得魂飞魄散,他赶紧捂住耳朵,正要叫停,刺耳的笛音一歇,再起竟变得明亮婉转起来。
此曲曲调简单,听来却热闹,如鸟雀私语,加之胥姜四体勤劳,气息稳重,一曲下来婉转流畅,令人身心愉悦。
听完,钟麓点头称赞,“不错,可还会别的?”
胥姜摇头,“就会这一曲。”
身后有人问:“曲名为何?”
两人寻声望去,神色皆有些惊讶,异口同声的还道:“木大人?”
竟是木淙也,胥姜见他手中拿着埙,心道,原来那曲《阳春白雪》乃他所奏。
三人相互见礼,随后木淙也对胥姜问道:“胥娘子方才那一曲倒是有些野趣,不知可有名目?”
“笛音粗陋,难当大人夸奖。”胥姜平复心绪,笑答:“此为西南蛮族之曲,其曲名为蛮语,难以用汉话译解。”
木淙也了然,随后又问,“那胥掌柜可知其曲意?”
胥姜点头,“神圣的鸟儿。”
木淙也沉思片刻说道:“蛮族的神鸟为傩,此傩并非秽祟,而是我们所说的鸾鸟。蛮族先人认为谷种是由鸾鸟衔来,而将其奉为最高神灵,又因鸾鸟降世,只择梧桐而栖,所以此曲若译作汉话,应当为《鸾鸟栖梧》。”
“《鸾鸟栖梧》,好名字。”钟麓拍手称赞。
胥姜则感叹其见识广博,问道:“木大人为何对蛮族这般清楚?”
木淙也答道:“不过多读了几本闲书罢了。”随后反问道:“胥掌柜既会蛮曲,又知其意,可通蛮语?”
胥姜惭道:“小女并不通蛮语,这曲子是偶然识得一名蛮族女子,从她那处习来,也只会这一曲,别的再不会了。”
当初她自黔中出走,流落蛮族地界,因言语不通被其误解,便是这名女子出面替她解围。女子略通汉话,因可怜她的遭遇,便收留了她一阵。
说来六七年不见,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钟麓同木淙也说道:“既然遇上,不如同行罢。”
木淙也欣然答应。
三人继续往下走去,胥姜落在两人后头,目光时不时往木淙也身上瞟。想起木淙也与那些人的纠葛,想起他与江孤的交情,心情难免复杂。
她反手摸了摸背上的行囊,里头恰有一本江孤的词余集,这难道就是天意?
哎,不管了,今日是来赴雅集的,与其胡思乱想,败了雅兴,不如顺其自然。
这么一想,胥姜心头豁然开朗,又高高兴兴同二人一道往竹寮而去。
木淙也回头看了胥姜一眼,心头微微叹息。
踏下最后一阶石梯,转过丘石,一汪清潭出现在胥姜眼前。先前自高处看,只得半面潭影,临近一瞧,竟十分宽阔,胥姜稍作估量,这潭约有一亩。
潭边铺青石路,路边奇花异草无数,不似天生天养的,此时开得正好,十分养眼。除花草外,还种了不少观赏树木,枫树、梨树、黄栌等,最多的还是竹。潭边之竹,多为水竹、紫竹、墨竹,生得矮而密,垂在水面,青青一色,定眼看去,不知孰真孰幻。
潭水清可见底,里头游鱼成群,像胥姜喜欢的柳条子,看得她口舌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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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半面溪潭,有一座竹桥,桥通竹寮水榭,过去便是雅集之地。一名公子执笛而出,想来便是那奏《喜相逢》之人。
他一一向几人见礼,胥姜解下斗笠回礼,那公子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她身上,一时没挪开眼。
胥姜朝他微微一笑。
他恍然回神,自觉失礼,便慌忙移开目光。
钟麓向胥姜介绍道:“这位是教坊博士,俆青野。”随后又对俆青野道:“这位是永和坊斩春书肆的东家,胥姜。”
两人又单独见礼,礼毕,俆青野问道:“方才那叶笛可是胥娘子所奏?”
胥姜点头,“吹得不好,见笑了。”
想着方才打翻的茶盏,俆青野不由得一笑,“起始确实吓了一跳,过后虽有些生疏,却胜在天然,很是不错。”
“过奖,过奖。”倒也不用硬夸。
几人寒暄一番,便相请进入竹寮,寮内又茶侍两名,皆为靓丽少女,见到生面孔,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俆青野请三人安坐,随后示意茶侍奉茶,胥姜见状,猜测他便是这东道主。
钟麓环视一周,随后笑道:“看样子我们算来得早的。”
木淙也叹道:“谁教咱们都是闲人。”
胥姜心说,你们闲我可不闲,顶多算忙里偷闲,肆里那么多事搁着呢。思及此又忍不住挂念,也不知曾追此时在做哪道菜了,不知梁墨有没有在练习刻板。
随后听俆青野对二人说道:“乐工们应该在来的路上了,估摸着时辰,也快到了。”
话刚落音,隐约人语便从山中竹林传来,他又笑道:“瞧,说到就到了。”随即出门相迎。
两名茶侍将茶水奉上,胥姜低谢一声接过,闻了闻,是仙芝竹尖。
此茶虽唤竹尖,却并非出于竹,而是产于蜀地,又名雪芽。其色清亮,其香淡雅,其味幽醇,是不可多得的好茶,也是为众多清流人士所喜爱的名茶。
胥姜细细一品,品出这是去年的陈茶,味虽有所消减,却仍旧香醇爽口。
新茶最快也得五月份才能抵京。
一盏茶过后,乐工们相携而至,共十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进屋先朝三人见礼,胥姜起身回礼,招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钟麓低声对胥姜道:“这十二人都是教坊中的乐工,过会儿还有平康坊的乐师会来。”
平康坊?胥姜眉毛微扬,随后状似无意地偷瞄了一眼木淙也,却见他神色平常。
钟麓继续道:“这是宫廷乐师与民间乐师的切磋,说是切磋,却也是选拔,若民间乐师中有拔尖的,便会被选入教坊。”
胥姜恍然大悟,“听起来会很精彩。”随后又问:“那咱们是来做什么的?”
木淙也替钟麓答道:“票举。”
胥姜一惊,原来他一直在听,随即打住话头。
没过多久,平康坊的乐师们也来了,胥姜在其中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娘子?”
那身着石榴裙、怀里抱琵琶的美艳娘子,不是谢红杏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