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买完,胥姜原路返回,卖豆腐的妇人正收摊,见胥姜手里提着一只兔子路过,忙朝她招手:“小妹,过来。”
胥姜走近,听她问道:“兔子要怎么吃?”
胥姜答道:“姜丝兔。”
“我猜就是。”说着她将收拢的摊子挑起来,对胥姜说:“做姜丝兔怎么能少了咱们公井人的盐幽菽?”
幽菽,豉,本豆也,以盐配之,幽闭于瓮中,故曰幽菽。
“阿姐还会制幽菽?”
“家家户户的公井人都会做。”又问胥姜,“要不要?我一相、咳,老乡,也在这坊市里,制酱卖酱,我那幽菽便放在他那处寄卖,你若要我就送你些。”
她方才是说漏嘴了吧?
胥姜眯眼笑,“我跟阿姐去看看,若味道好,我便买些,恰好有认识的蜀州人,会烧一手蜀州菜,用得着。”
“那我这岂不是成半路拦客了?”
“乱说,这叫缘分。”
妇人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撂翻摊子,“哎哟喂,你这妹子,这张嘴真是让人爱不过来,走走走,我这就带你去。”
两人有说有笑的穿街过道,最后来到一家偏僻的酱铺。胥姜来这西市也不少次,却还未曾来过此处,就像京都来往这么多人,也很少有人能寻到她肆里。
都得靠人引路。
酱铺不大,但收拾得整齐干净,大大小小的酱缸高高低低地摆着,皆用竹筛罩着,还未走近,便闻到浓浓酱香从筛子下散发出来。
守铺子的是名男子,瞧着比妇人要年轻些,个高条瘦,样貌普通,神情有些木讷。可一见妇人挑着担子过去,眼里立即荡起光彩,三两步上前,将她肩上的担子接了过去。
妇人对他说:“我带小妹来买酱。”
胥姜冲他打了个招呼,“阿哥好。”
男子收置好担子,朝胥姜点了点头,拘谨应了声,“娘子好。”
“他嘴笨,人又莽,不会招呼人,小妹别见怪。”妇人接过胥姜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带她去看酱,“可他虽然是个呆蠢的,制的酱却好。”
一只只竹筛被揭开,香气越发浓郁,有大豆酱,小豆酱,麸酱,麻梓酱,芜荑酱等,看得胥姜喉头发紧,直咽口水。
果然好。
妇人又拉她去看自己做的幽菽,不大不小的一个黄泥缸子,一揭开,咸香扑鼻。里头的幽菽不是酱,而是以黄麻熬汤与以辣蓼、青蒿、藿香、佩兰、苏叶、荷叶同熬出的药汁混合,浸泡大豆,将其煮熟,加盐幽闭发酵,制成豆豉,便是幽菽。
“尝一尝。”妇人递给她一双筷子。
胥姜夹起一筷尝了尝,恨不得眼前立即冒出碗饭,拌着吃。
妇人见她眼睛都亮了,笑道:“香吧。”
胥姜点头如捣蒜,“香,好吃!”又问:“阿姐,你这幽菽怎么卖?”
“原本二十文一罐,咱们投缘,算十五文。”
“好,那就给我先装一罐。”
男子听到二人谈话,找来一个小陶罐和木勺递给妇人。
妇人将幽菽挖出填装,以油纸封口,再用麻绳结网兜住,递给胥姜,嘱咐道:“吃了记得封口,要不然容易败味。”
“嗯,省得了。”胥姜给了钱,接过那罐幽菽,笑道:“待吃完了,我再来找阿姐买。”
那妇人捏了捏她的脸,爱道:“可稀罕死你了,便是不买酱,常来说话也高兴。”
胥姜辞了二人,提着东西去找驴。走出不远又觉得这妇人有趣,便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正拉着那男子的手进铺子,随即不由得一笑。
果然是相好啊。
赵章见她两手满满地回来,赶紧上前搭手。
“买这么多?”
“好久没逛,一时收不住手,便买多了。”除了兔、鸭、虾,她还买了些蔬果。
“我去给你拿一副竹筐装回去,不然这么多东西可不好拿。”说完赵章便从棚子里拿出一副竹筐给驴安上了。
胥姜赶紧搭手,嘴里忙道:“多谢,多谢。”
二人齐手将东西装进竹筐,又拉了几句家常,胥姜才辞了他牵着驴往回走。一路上那两只芦鸭‘嘎嘎’吵个不停,胥姜没恼,那驴倒是受不了,直尥蹶子。
“这会儿知道烦?你嗯嗯啊啊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烦?”
见它还要蹬腿,赶紧给了它一巴掌,“要是把菜给我扬了,我就拿你下酒。”
驴这才安分了。
行至永和坊坊门,一道声音从身后追上来,“那可是胥娘子?”
胥姜住脚回头,却见是那日来肆里的冯杪,“冯公子?”
“真是你。”冯杪朝拱手作礼,笑道:“还以为看错了。”
胥姜问道:“冯公子有何事?”
冯杪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许久才支吾道:“那日说想与娘子结交实乃真心话,只是被周槐逼迫,才不得已来娘子肆中替他们打探。”
焉知此次不是假意交心?胥姜装傻,“我不明白周公子所指何事,什么打探?”
冯杪一哽,干笑道:“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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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中繁忙,便不奉陪了。”胥姜不想为他坏了心情,牵驴便要走。
却又被他拦住,“娘子留步。”
她脸色冷淡了些,“还有事?”
“那日听闻贵肆也刊印书籍,我有一朋友着有一册诗余,却苦于没有投处,不知贵肆可收?”
“朋友?该不会又是周槐那般朋友吧?”
冯杪神色羞赧,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胥姜探究他的神情,问道:“你与继圣书局相熟,又同周槐称朋道友,为何不找他们反而来找我?”
冯杪苦笑,“说什么相熟,不过是为他们办事罢了,我这等人,哪里配称与他们相熟?”又恳切道:“我那朋友是位真才子,可因着祖上犯事牵连,参加不了科考,所以有志难伸,整日潦倒。我实在是怜他一身才气,才想替他出这集子,可继圣书局见其有声无名,也无利可图,所以并不收。”
“即便没有他不收,那么多书局也不收?”
“别的书局一听说他非士人,又没钱打点,也通给拒了。那日携月楼见娘子当众说要帮曾追出文集,便知娘子不是个势利的,所以才生了这个心。”
倒是会给她架高台,胥姜依旧拒道:“你当日既在携月楼,应当知道,我得罪了周善才,被他堵死了路,可出不了这集子。”
冯杪却道:“此事倒可以通融。”
胥姜奇道:“如何通融?”
“我对周善才说要以此事来打探消息,他便答应了让户部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