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稹坐在驴背上,瘪嘴要哭不哭,胥姜见状忙忍笑哄道:“你这腿还没好全,不能久站久行,先坐着,等到了你许姑父家,再放你下来。”
陆稹嘴角放平,去扯驴子头上的红花,那驴子却左右摆头,不让他扯。
胥姜怕他摔下来,赶紧按住他,“戴着挺好,喜庆。”见他还绷着张小脸,上前把缰绳握在手里,说道:“坐稳,我给你牵驴。”
曹家人也围上来哄他,才将他哄笑了。
一行人跟在许三的迎亲队伍后头,朝许三家去。
许三租住的坊舍也在内河边,胥姜他们还未走近,便听见河岸传来锣响和欢呼,队伍末尾的人皆歪身去瞧,原来是新娘子下轿了。
新娘子下轿由新郎亲自迎进门,胥姜便不用再去打伞,只在后头笑眯眯地看热闹。随着队伍大半收入院内,他们才行至门前。胥姜把陆稹从驴背上抱下来,许三这边的亲友,上前替她牵驴、拴驴,又请他们入院,十分亲切周到。
胥姜牵着陆稹进院,四下打量了一番。院子和她那书肆院子一般大小,却比她那院子方正,院里有序地摆满桌椅,布置得喜庆可人。
许三和王婵已进入堂屋,曹叔带着几人围过去观礼,新人就要拜堂了。
许三的双亲远在家乡,拜的是领他入京谋生的师父、师娘,看着也是十分和气的长辈。新人由司仪引导着拜了天地、高堂、夫妻,这婚事才算成了。
许三面庞通红,笑中带泪。
他在这京城也有家了。
拜堂过后,就该闹洞房了,众人将新人往新房中推,其中就数阿徕闹得最欢。待喜婆行完规矩章程,王婵才算清净了。
众人又拥着许三回到院子,招呼宾客们开席,胥姜自然与曹家人坐一桌,再加上阿徕,倒很自在。
席面备得虽不如大户人家精细,却也是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且请来的乡厨是许三的熟人,手艺好,味道做得美,让众人都吃得很开怀。
吃到席末,许三满脸通红地过来敬酒,他喝得不少,可眼神却依旧清明。他先敬了曹叔曹大娘,又敬了胥姜,阿徕也吵着要与他喝,被一顿揉搓。
“多谢你们能来。”许三擦掉泪花,举杯道:“祝俺们的日子都越来越好。”
异乡漂泊之人,方能感会他今日的欢喜与心酸。
阿徕也抹着眼泪祝贺道:“祝三哥与知了姐,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众宾客也由衷贺道:“祝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席罢,正是黄昏。昏者,婚也。
因为同在一坊,曹家人还要留下来热闹热闹,胥姜见天色已晚,肆中还有人等,便不久留了。
她辞了许三和众人,骑驴折回,驴身系红花,驮着她远离那满院人声。
喧闹的心逐渐沉静, 胥姜望着街上来往行人,心道:不知他们家中是否也有人在等。
她拍了拍犟驴的屁股,让它加快了脚步。
回到书肆,天已擦黑,肆门半掩着,洒出来一片暖光。她先去后院拴驴,随后从小门悄然而入。
肆内,炉火微微,茶香渺渺。
楼云春靠坐在炉子旁的书架下,手里握着一本书,歪着头睡着了。
月奴窝在他怀中,闻声睁眼,一见是她,又懒懒眯上了。
胥姜静静看了许久,上前欲将他手里的书抽走,却没抽动。
她嗤地一笑。
楼云春睁开眼,眼底也满是笑意。
“我回来了。”
“嗯。”
楼云春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胥姜将那本书拿过来看了看,是一本手抄《晴斋诗余》。诗余,长短句,诗之余也,始于太白。
“怎么想起读它来了?”
“看到了你的笔迹,就拿出来翻一翻。”
胥姜将它合上,放到一旁,“眼怎么那么尖,藏那么偏都能找到。”
那是她年少时誊抄的,笔力生涩漂浮,拿她师父的话来评说,便是不堪入眼。
楼云春但笑不语。
胥姜将他手摊开,从荷包里倒出几个喜果给他,“给你带的。”
喜果核桃大小,是用芡实粉做的,里头裹了花鲊,绵密香甜。
胥姜共装了五个,楼云春都给吃了,见他有些噎着了,便赶紧端茶给他喝。
“饿了?”
“不饿了。”
胥姜语塞,也就说方才是饿的,难怪吃这么急,“下次别饿着等了。”
“嗯。”楼云春点头,温声道:“梨和鱼都送来了。”
胥姜放下茶盏,笑道:“走,看看去。”
楼云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别有深意道:“那你别吓着。”
什么话?难不成这鱼和梨成精了?她还能被吓着?
楼云春起身,又将她拉起来,二人执灯往厨房去。
胥姜一进厨房,顿时傻眼。
只见她那小小一方厨房,地下堆满了梨、藕、南瓜、萝卜等蔬果,墙上挨挨挤挤地挂着火腿、风肉等干货。忽又听得咕咕嘎嘎的一阵响动,寻声望去,角落里竟还缩着几只鸡鸭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天老爷,怎么拿这么多?”都够她去西市摆摊了。
楼云春也很无奈,“我只叫人拿了梨和鱼,其余都是父亲让送来的。”
“鱼呢?”
楼云春又拉着她来到屋檐下,举灯一照,两口半人高的水缸,都装满了鱼。
她干巴巴地道:“楼先生有心了。”
看样子,开春之前,她都不必去买菜了。
楼云春难得见她呆傻样儿,只觉得可爱,柔声道:“不是说要做罐梨么?”
胥姜想着那两筐梨,撸袖子道:“来吧。”
两人遂关了肆门,缩在厨房里削梨,梨都捡好的送来的,砸坏的听说当日便被小厮丫鬟们分了。
楼云春削梨的功夫倒比杀鱼好,一个梨在他手里贴着刀刃转几圈,便显出白嫩嫩的果肉。
见削得差不多了,胥姜起灶生火,找了口大锅烧水煮罐子。趁烧水之时,又将削好的梨洗净,教楼云春怎么挖梨核。
楼云春废了一两个梨,便上手了,并在胥姜赞赏的目光中,越挖越顺手,越挖越起劲。
待将所有罐子过了滚水,胥姜才开始熬汤,汤很简单,水、梨和石蜜。她庆幸自己想着楼云春嗜甜,石蜜存得多,要不然这么多梨,寻常人家存的量哪儿能够?
梨肉嫩,煮一盏茶的功夫便好,离火冷却后,便可入罐封存。
待封好最后一罐, 街上已人声尽消了。胥姜把锅里剩下的尽数盛尽碗里,取了两双筷子,与楼云春一同入肆里边烤火边吃。
两人对坐,胥姜拨了拨炭火,待火重新燃起来,伸手过去烤。
楼云春也将手伸过来,覆住她,“冻着了么?”
“还好。”
楼云春揉着她的指节,替她活络筋骨。
胥姜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布满伤疤和茧,右手食指关节甚至因为经常握刻刀,而变得有些畸形。
“不好看对不对?”
“嗯。”
胥姜笑道:“怎么连哄人都不会?”
“不好看,但很喜欢。”楼云春珍视地抚摸那一道一道伤疤,“没有它们也没有你。”
胥姜本身就是由无数疤痕凿刻出来的一个人。
他接受她的所有,并喜爱。